鳥兒多麼警覺和小心,即便是在專心築巢時也是如此!林中的一片空地上,我看到一對雪鬆鳥,正從一棵枯樹樹梢上收集苔蘚。順著它們飛去的方向,我不久就發現了它的巢穴,安置在一片茂密的野櫻桃樹和幼小的山毛櫸中間,一棵楓樹的嫩樹杈上。我小心地藏在樹下,並不顧及工人們會隨時掉下碎片或工具砸著我,我等待著這對繁忙的鳥兒歸來。不久,我聽到了那眾所周知的音符,雌鳥飛掠而至,毫不遲疑地落在半完工的巢上。它剛剛收攏翅膀,目光便刺穿了我隱身的屏障,隨之,驚慌地逃去。過了一會兒,雄鳥叼著一簇羊毛 (因為附近有牧羊場),與雌鳥會合,兩個從周圍的灌木叢中勘察著現場。它們嘴裏仍舊叼著東西,帶著恐懼的神態盤旋著,拒絕接近巢穴,直到我走開,伏在一根圓木後麵。然後,其中一隻試探著落在巢上,但仍舊懷疑一切是否正常,很快就再次溜走了。隨後,它們倆一起飛來,經過多次偷窺和偵探,顯然心有疑慮,經過反複的磋商,才小心翼翼地繼續工作。在不足半小時之內,它們似乎就帶來了足夠全家用的羊毛,這個實在而富有希望的小巢,帶著襯墊,恐怕用針線都無法將它編織得這般精美。不到一個星期,雌鳥已經開始產卵,很多天才產下四隻,顏色白中泛紫,大頭帶有黑色斑點。經過兩周的孵化,雛鳥出殼。

除美國金翅雀外,這種鳥築巢的季節比其它鳥類要晚。在我們北方的氣候中,直到七月它才開始築巢。究其原因,如同金翅雀一樣,或許是比這更早的時期無法為幼鳥找到合適的食物。

像我們大多數常見的鳥類,如知更鳥、麻雀、藍知更鳥、美洲小燕、鷦鷯等等一樣,這種鳥有時尋求偏僻的荒野,在那裏養育後代,其它鳥類,則居住在人類的附近。我知道一對雪鬆鳥,某個季節,在一棵蘋果樹上築巢,那果樹的樹枝能摩擦到房子。在放置第一根麥稈之前的一兩天,我注意到這一對兒仔細探尋蘋果樹的每根樹枝,雌鳥領先,雄鳥隨後,帶著關切的神情。很明顯,這次要做選擇的是妻子,像一個完全考慮清楚的人,它開始著手進行。最終,巢址選定在一條延伸至房子側翼的高枝上。接下來,它們相互祝賀和擁抱,然後一起飛走,去尋找築巢的材料。最常用的是一種結棉桃的植物,生長在荒棄的田裏。這個窩比鳥的體型要大,而且非常柔軟。在各個方麵都堪稱一流的住所。

還有一次,在樹林裏散步或者毋寧說閑逛時 (因為我發現這本自然之書是不能快速瀏覽和閱讀的),一種單調的錘擊聲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顯然,它距離我隻有幾十米之遙。我自言自語地說,“有人正在蓋房子。”從我以往的觀察來看,我猜測建築師是一隻紅頭啄木鳥,就在一棵枯橡樹的殘株頂部。我小心翼翼地朝那個方向移動,看到在腐爛的樹幹頂部有一個圓洞,大約像一英寸半螺絲鑽所鑽成的洞,工人撒落的白色碎片落在地麵上。距離樹僅有幾步遠的時候,我的腳踩到了幹燥的小樹枝,發出非常輕微的斷裂聲。立刻,錘擊聲戛然而止,一個深紅色的腦袋出現在門洞口。盡管我仍然保持靜止不動,眼睛一眨不眨,乃至酸痛,那隻鳥兒依然拒絕繼續工作,而是悄悄飛到附近的一棵樹上。讓我吃驚的是,當它在老樹洞中繁忙地工作時,竟然能如此警覺地捕捉到外麵最輕微的聲音。

啄木鳥的建巢方式大多相同,先是挖掘腐樹的樹幹或樹枝,把卵產在洞底纖細的木屑裏。雖然這種巢並不是特別的藝術品———它需要的是力氣而不是技術———但很少有其它鳥類能為卵和幼仔建造如此完好的房屋,以抵禦惡劣天氣,或者保護它們免受諸如鬆雞、鷹、貓頭鷹等天敵的幹擾。啄木鳥從不選擇帶有天然洞穴的樹,它選擇的是那種枯死許久,裏裏外外完全鬆脆的朽木。鳥兒先水平地在樹幹上啄幾英寸,挖出一個能容得下它的渾圓、光滑的洞,然後,向下挖掘,逐步擴大洞身,根據樹的鬆軟程度及母鳥產卵的緊迫與否,繼續鑿洞。挖掘時,雄鳥和雌鳥交替工作。當一隻鑿洞及收拾碎片,幹了十五分鍾或二十分鍾後,會飛到上麵的樹枝,發出一兩聲響亮的鳴叫,隨後不久,其配偶就會出現,緊靠著它落在同一根樹枝上,這一對鳥兒嘰嘰喳喳愛撫了一陣,新來的就進入洞穴,另一隻飛走。

幾天以前,我爬上啄木鳥的巢,它在一棵腐爛的糖楓木頂部。為了更好地遮風擋雨,那個直徑約一英寸多的洞緊貼著由主幹上水平伸出的一條樹枝之下。在樹枝的掩蓋下,它就像斑駁的暗色樹皮上的一道陰影,隻有近到幾英尺內,才能將它發現。當我靠近巢時,幼鳥啁啾地吵鬧個不停,以為是母鳥帶食物來了。當我將手伸向它們藏身的樹幹,喧鬧聲戛然而止,奇怪的震動和恐怖的瑟瑟聲讓它們安靜下來。那個大約十五英寸深的洞穴,呈葫蘆狀,加工得技藝精湛,十分勻稱,洞壁光滑整潔、煥然一新。

我永遠不會忘記觀察一對黃腹啄木鳥的情景———那是我們林中最罕見、生活習性最隱蔽的啄木鳥,其外表的美麗僅次於紅頭啄木鳥———它們在卡茨基爾山的支脈比弗基爾山,一棵截斷的老山毛櫸樹上哺育後代。當時我們三人一整天都在尋找位於遙遠群山之中的一個鱒魚湖,兩次在人跡罕至的森林迷路,我們又累又餓,坐在腐爛的圓木上休息。幼鳥喋喋不休的叫聲以及鳥父母的來回穿梭,很快就引起了我的注意。鳥巢入口在樹的東側,離地麵大約二十五英尺。間隔幾乎不到一分鍾,兩隻老鳥便一先一後,嘴裏叼著蛆或蟲子落在了洞邊,然後輪流俯下身,快速查看一下周圍,一下子就把頭探進洞內。它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決定先往哪一張等待的嘴裏喂食,然後,便消失在洞中了。大約半分鍾以內,那喋喋不休的幼鳥逐漸安靜下來,大鳥會再次出現,但這一次嘴裏叼著家中無助的小家夥的排泄物。它低著頭,伸著腦袋緩緩地飛走,好像急著讓那討厭之物遠離自己的羽毛。飛到離鳥巢幾碼遠時,它會把那難聞的穢物拋下,落在樹上,在樹皮和苔蘚上擦拭著嘴。一天的日程看起來就是如此——出出進進。我看了一小時的鳥兒,而我的同伴們在探尋我們周圍的地形,沒有注意到這對兒鳥父母的程序有什麼變化。我很好奇地想知道,鳥父母是否有規律地喂養等待的幼鳥,而且在黑暗擁擠的鳥巢中,怎麼能如此熟練地掌控這件事情。但是沒有任何鳥類學家談到這個話題。

鳥兒的這種做法並非像人們初見時那樣令人驚奇。事實上,在所有陸禽中這的確幾乎是一個不變的規則。對於啄木鳥及其同類,以及在地上挖洞的鳥類,如堤燕、翠鳥等,它是一種必要的生存條件。巢中積累的糞便對於幼仔的危害是最為致命的。

但是,甚至如知更鳥、雀類、白頰鳥等等既不鑽洞也不掘洞,而是在樹枝上或地麵上建築淺巢的鳥類,父母必須將幼鳥的排泄物運到遠處。當人們看見知更鳥緩慢而沉重地飛離它的窩巢,樣子與剛才叼著櫻桃或蟲子回巢時截然不同,那麼它肯定是在履行這項職責。人們還會觀察到,群居的麻雀在喂養幼鳥時,喂完蟲子之後,總要停頓一下,在巢邊跳來跳去,觀察裏麵的動靜。

毫無疑問,在上述任何情況下,都是清潔的天性在起作用,盡管其中會摻加著隱藏鳥巢的意圖。

燕子是這個慣例的一個例外,幼鳥的糞便是要排泄在巢外的。它們還違犯了遮掩鳥巢的慣例,它們的主要目的不是隱藏鳥巢,而是把它建在難以接近的地方。

其它例外的鳥類有鴿子、鷹和水禽。

但是,當啄木鳥在巢口進進出出時,有很好的機會觀察其顏色和斑紋,我發現奧杜邦犯了一個錯誤,他把這種鳥的雌性描述成頭上有紅斑。我曾看到過許多對啄木鳥,但從未見過有紅斑的鳥媽媽。

雄鳥羽毛已豐,我很不情願地把它打下來做標本。第二天,再一次經過那個地方,我停了一會兒,觀察一下情況。我承認有些後悔,我聽到了幼鳥的哭聲,看見守寡的母鳥,現在它得付出雙倍的操勞,匆忙來往於孤獨的樹林。它偶爾會在樹幹上滿懷期待地停下來,發出一聲響亮的鳴叫。

在繁殖季節,當任何種類中的雄鳥喪生,雌鳥很快會再次交配,這是很常見的情況。在某個區域,幾乎總是有些沒有配對的雌鳥或雄鳥,因此使得破裂的家庭得以恢複。我記不清是奧杜邦還是威爾遜,講述過一對魚鷹或者鴞,在一棵老橡樹上建造巢穴的事情。雄鳥是如此積極地保護幼鳥,有人試圖爬近它的巢穴時,它會嘴爪並用,展開攻擊,全然不顧自身安危。攀爬者帶著根大棍子,把勇敢的鳥打落在地上,使其殞命。幾天之內,雌鳥就覓到了另一個配偶。可是,很自然地,在保衛幼鳥時,這位繼父沒有顯示出任何生父所具有的精神和勇氣。當危險臨近,可以看見它離得遠遠的,無動於衷地在周圍飛翔。

眾所周知,當野生火雞或馴養的火雞開始下蛋,然後停下來育雛時,雌鳥總是要和雄鳥分開,雄鳥則明智地與其它同性聚集一起,找到自己的歸宿,直到晚秋時分,男女老少才再一次聚會在同一地方。可一旦要掠奪正在孵化的母鳥的蛋或殺害她的幼鳥時,她會立刻喚來雄鳥,聽見她的呼叫,雄鳥絕不會拖延。鴨和其它水禽的情況也同樣如此。強大的繁殖本能可以超越所有常見的困難。無疑,我給那對啄木鳥夫婦中所造成的守寡現象是短暫的,是機遇或者是寡鳥自己召來了某個孤苦伶仃的雄鳥,開始由它親手負責一大窩雛鳥的未來,這個前景並沒有使之氣餒。

我曾看見一隻漂亮的雄知更鳥遲至七月中旬還在不辭辛苦地向一隻雌鳥大獻殷勤。我毫不懷疑他的動機令人可敬。我觀察這對兒鳥有半個小時。我猜測,雌鳥在那個季節已是第二次求偶,但是雄鳥,從他還未褪色的明亮羽毛來看,像是一個新來者。每次雄鳥上前都會引起雌鳥的憎惡。他徒勞地在她周圍展示他美麗的羽毛;她時而會用極其惡意的態度撲向他。他隨她飛到地麵,將一聲美妙、略有抑製的鳥鳴送入她的耳鼓,給她一條蟲子,然後張開翅膀再次飛回到樹上,在她周圍的樹枝上跳躍,嘰嘰喳喳,喋喋不休,當有入侵者來臨時,他會勇敢地衝過去,旋即又飛回到她身邊。可是這些全然無濟於事———每次,他都會遭到拒絕。

我說不出最終結局如何。因為那位情場高手,在其虔誠的追求者的尾隨下,很快飛走,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外。或許得出以下結論並非草率:她的矜持無非是出於謹慎。

一般而言,在鳥類當中似乎盛行著一種女權主義,從雄鳥立場上考慮,這是相當令人讚賞的。幾乎在所有的共同利益方麵,雌鳥是最主動的。她決定建巢的地址,通常在建巢中也最專注。總體來說,她在照顧幼鳥時更加精心,當受到威脅時最為焦慮。我曾幾個小時觀看一窩藍雀的母鳥從最近的草地到她築巢的樹上飛來飛去,嘴裏叼著蟋蟀或者蚱蜢,而她那衣著光鮮的另一半不是在遠處的樹上平靜地唱歌,就是在樹枝中追求自己的快樂。

然而,在我們大多數歌鳥中,無論是在顏色、儀表還是歌唱方麵,雄鳥都是最顯著的,這一點使其成了雌鳥的盾牌。人們通常認為,在孵化期間為了更好地隱蔽,雌鳥穿著粗陋衣服。但這並不符合實際,在某些情況下,雄鳥會不時地減輕雌鳥的負擔。例如,就拿家鴿來說,在正午的時候人們會發現雄鳥準時在巢裏麵。我應該說,雌鳥沉悶或中性的色彩是大自然賦予她的終生的安全感,因為對於物種延續來說,她的生命遠比雄鳥要珍貴。雄鳥不可或缺的職責隻不過是短暫的,而其配偶的職責即便不是持續數月,也要持續數天或數周。向北方遷移時,雄鳥遺棄巢穴,或者更確切地說庭院,它們在第一季節住過之後,其同族五子雀、黑頂山雀和褐旋木雀,便淤一位近代英國作家對這一主題,提出了一係列的事實和思考,不支持這一觀點。他說,極少有例外的規律在於,當兩性都有著華麗顯著的色彩時,鳥巢是用來隱藏孵卵的鳥兒的;而當鳥的色彩有明顯的對比反差時,雄性色彩豔麗明顯,雌性色澤暗淡微弱時,鳥巢是開放的,孵卵的鳥會暴露在風景之中。在歐洲鳥類中,不符合這條規則的例外似乎非常少。在我們自己的鳥類中,杜鵑、藍鳥築的是露天鳥巢,但兩性色彩沒有任何顯著的差異。同樣的情況也適用於京燕類、必勝鳥類和麻雀,而普通藍知更鳥、鶯和果園八哥則是用另一種方式築巢的。

繼承了它的房產。這些鳥兒,尤其是旋木雀和五子雀,具有許多啄木鳥科的習性,但嘴巴沒有啄木鳥有力量,所以無法自己鑿洞建巢。因此,它們的住處永遠是二手的。不過,上述每一種鳥都會添加各種柔軟的材料,或者說,按照它的口味來裝備住所。山雀在洞穴底部安放一塊輕軟的毛氈樣的小墊子,看起來好像是來自製帽商,但這也許是眾多蟲子或毛蟲的作品。在這種柔軟的襯墊上,雌鳥產下六枚有斑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