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瑞一命歸陰,賈家的親人也噩耗頻傳。秦可卿的病,眼看好不了了,而林黛玉的父親林如海又叫人寫信來,說是他身染重疾,要黛玉回揚州,好看看親女。這些消息,都像一塊又一塊的石頭壓在賈母的胸口上。賈母讓賈璉帶黛玉返鄉,又叮嚀賈璉,事情完後,還要帶黛玉回來。
賈璉帶著黛玉一走,最百無聊賴的,要數寶玉和鳳姐。鳳姐每晚獨守空閨,沒事時隻能和平兒說說話,心裏一直盼望賈璉早日回來。這一天,像平時一樣早早上了床,睡到三更時,恍惚之間,看到秦可卿走了進來,對她含笑輕聲說道:“嬸娘,我今天就要走了,但還有一件心願未了,非告訴你不可。”
鳳姐也恍恍惚惚地說:“有什麼心願,隻管托我就是了。”
“俗話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我們家,顯顯赫赫已近百年,不知將來有一天,會不會樹倒猢猻散?”
鳳姐聽了這句話,胸口好像挨了一記悶拳,茫茫然問道:“那可怎麼辦?”
秦可卿說了一些治家理財的道理,要鳳姐多多購置房舍,以備不時之需。又說,不久之後,會有一件非常的喜事臨門,但這喜事不過是瞬間繁華。鳳姐還要問是什麼喜事,秦可卿卻不肯答,臨別時口中念著兩句話:
三春去後諸芳盡,各自須尋各自門!
待鳳姐還要問時,隻聽得一陣刺耳的聲響,家中報事的雲板敲了四下。她驚坐而起,出了一身冷汗,外頭守夜人在門外傳呼:“蓉大奶奶走了!”
喪音一響,賈府遠遠近近一片哭聲。人人喜歡秦可卿,她一走,上上下下都傷心。寶玉在夢中聽見秦氏死了,心裏好像被捅了一刀似的,哇的一聲吐出血來,顧不上自己的安危,硬要趕到寧府去,襲人她們怎麼勸都沒用。來到寧府,燈火已如白晝,賈氏男丁皆已到齊。寶玉直奔停靈堂,痛哭了一場。秦氏的公公賈珍,哭得比誰都傷心,對來人說:“遠近親友,誰不知道我這媳婦比兒子還強十倍!她一走,我們家,沒人了!”
這喪禮備極哀榮,除了請五十個高僧、五十個道士來做七,賈珍又為她找到了一副千年不壞的棺木。又因賈蓉並無功名,賈珍怕寫在靈幡上不好看,特地替兒子花了一千二百兩銀子買了“龍禁尉”一職。此外,秦氏的婢女有個叫瑞珠的,見秦氏死了,竟然傷心到觸柱而亡,也和秦可卿一起安葬。
秦氏一去,尤氏又因胃病病倒在床,家務頓時無人料理。賈珍便到榮府求王夫人,請鳳姐幫忙料理寧府的家務。王夫人本來怕鳳姐擔當不起,不肯馬上答應,但因賈珍苦苦哀求,便問鳳姐的意思。鳳姐素來愛賣弄能幹,見賈珍如此求她,心裏早就答應了:這麼一來,手上又多了寧府的大印。賈珍說:“妹妹要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必問我。別為我省錢,也別怕人抱怨。”
自此,鳳姐忙完自家事,還要忙寧府。
鳳姐到底是個腦袋清明的人,屈指一算,便算清了寧府家務的大敗筆:一是人口混雜,動不動就有人丟東丟西;二是每個人都沒專管的事務,有事就互相推托;第三,濫支冒領,費用超支;第四,任務大小分配不平均;第五,主子不懂得管束家仆,任他們胡作非為!
寧國府的總管賴升聽說鳳姐已答應來持家,誠惶誠恐,召集了所有家人,說:“現在我們暫時換了主子,大家可要辛苦一點,早點兒來,晚點兒走,別為我們寧府丟臉!聽說她是出了名的難纏,臉酸心硬,惹不起的,萬一她翻臉不認人,自己看著辦!”
鳳姐先讓賴升的老婆拿家裏仆人的名冊來看,第二天一大早,就把家人傳到府裏聽候差遣,來個下馬威:“既然你們老爺把家裏的事情托給我管,我就得先說幾句討你們嫌的話,我可不像你們奶奶一樣好脾氣,凡事隨便你們,現在不管你們過去規矩如何,一切要照著我的意思做!做錯事,一律由我處置,我可不管你有沒有麵子!”然後把寧府的家仆一一叫進房間裏來,將他們分為幾批,有的負責守靈,有的負責供茶供飯,有的負責管杯碟碗筷,巨細靡遺,並下令不準他們賭錢、喝酒、打架、拌嘴,也不許有人遲到。領取任何東西,都要登記,數目清楚,才準核發。這命令一下,沒有人敢吭氣,果然寧府的雞鳴狗盜一時銷聲匿跡。鳳姐見自己威重令行,十分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