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包不住火,大觀園裏原本沒有秘密。鳳姐才剛病愈,複出管理家務,賈璉偷娶尤二姐的事情,便如蒲公英種子吹進大觀園裏來,沒多久便飛進鳳姐的耳朵裏。
“你到底聽見了什麼消息,給我說清楚些!”
平兒唯唯諾諾道:“有個丫頭……方才聽兩個小廝說……外頭有個新奶奶,人也俊,脾氣也好,小廝們正說著,管家來旺便要他們住嘴,否則割他們舌頭……”
鳳姐冷笑:“天哪,真是天地良心!我看我在屋裏可熬成賊了,人人都幫他防著我!叫旺兒進來!”
來旺縮頭縮腦,垂手站在一旁,聽鳳姐喝道:“你二爺在外頭弄了人,你知不知道?”
來旺怕惹是生非,正色道:“奴才天天在裏頭辦事,如何知道二爺外頭的事?”還要裝蒜,鳳姐卻把剛剛聽來的話加油添醋說給來旺聽,逼問:“你不知道?割人家舌頭做什麼?”
來旺知道此事已瞞不住,便把事情全賴給賈璉身邊的小廝興兒。興兒一被叫上來還想抵賴,鳳姐先叫他自掌了十幾個嘴巴,然後冷笑道:“這事雖然與你不相幹,你不早來回我知道,還是你的不對!如今,若照實說,我還想饒你,要敢有一句假話,就小心你的腦袋瓜兒——新奶奶、舊奶奶的事,你不知道才有鬼!”
興兒嚇得跪在地上,把頭磕得震山響,將賈璉如何與賈蓉說好娶他二姨媽的始末,和賈珍為尤二姐退婚的事由一五一十說給鳳姐聽。聽完鳳姐按捺火氣,忙問:“房子在哪裏?”
興兒答道:“就在寧府後頭街上。”
鳳姐哦了一聲,回頭瞪平兒,說:“你聽聽,把我們都當死人!”平兒不敢作聲,低下頭去。
鳳姐當下嚴令興兒和來旺不得傳話給那邊知道,眉頭一皺,已有妙計,叫所有丫頭退下,惟留平兒在跟前,對平兒笑道:“這事可不必跟你二爺商量,現在辦了才好。”
不久賈璉又出遠差,來回須兩個月。賈璉前腳一走,鳳姐已命人將東廂房三間屋舍收拾好了,同自己房子一樣裝飾,稟明賈母王夫人,說是要到廟裏進香,卻帶了平兒、豐兒、周媽、來旺老婆,還有一群男丁,由興兒引路,浩浩蕩蕩來到賈璉的小公館。
鮑二的女人開了門,一見鳳姐駕臨,魂魄已跑了大半,飛快跑進去報知尤二姐。尤二姐雖始料未及,但既來之則迎之,忙整理好衣裳出來見客。走到門口一看,隻見來人的柳葉眉下一雙丹鳳眼,一個俏麗少婦對她微笑,全身白綾素裙,頭上插的也都是素白銀器,清素若秋菊。二姐張口便叫“姐姐”,躬身拜了下去,說:“不知姐姐今天來,未能遠接,求姐姐寬恕!”
鳳姐也賠笑還禮,拉了二姐的手往裏走。讓鳳姐上座後,尤二姐又行禮如儀,說:“妹子年輕不懂事,今兒有幸和姐姐相會,若姐姐不棄微寒,凡事求姐姐指教,情願傾心吐膽,隻求服侍姐姐。”
鳳姐下座還禮,一臉憂容,歎了口氣,娓娓說道:“我也是年輕不懂事,從前一味隻勸二爺保重,別在外邊眠花宿柳,教老爺、老太太擔心,誰知二爺會錯了我的意思,什麼事都不給我知道。如今娶了妹妹做二房,這樣的正經大事也不跟我提,以為我是那種天地不容的妒婦!其實我早勸過二爺,早辦這件事,以後生個一男半女,連我都有依靠!我這個心,天地為證!”說著,鳳姐哽咽了:“像妹妹這樣伶俐的人,如果真心肯幫我,我也得了臂膀,讓外頭那些小人堵了嘴,二爺心頭也會高興才對!如今……隻求妹妹……跟我回家,和我一塊兒住……我包管吃的、穿的、用的、戴的全和我一樣……如果妹妹不願隨我去,我也願意搬出來陪妹妹住,隻求……妹妹在二爺麵前說幾句好話,給我個立腳處,就是叫我為妹妹梳頭,我也心甘情願!”
這一番懇切言辭,已經融化了二姐的心,教二姐忍不住跟著掉眼淚,二姐早把興兒從前閑聊時說的話忘了。興兒曾說:“一輩子不見我們奶奶才好!她嘴裏甜,心裏可藏著最毒的藥;臉上還在笑,腳底下卻想怎麼樣把人絆倒,明裏一盆火,暗裏一把刀,恐怕連三姨兒的嘴都說不過她呢!”二姐是個實心的人,看鳳姐打扮不凡、品貌不俗,說話又如此客氣,便認定她是好人,一心把鳳姐當成知己,當下同意搬進大觀園裏。鳳姐便叫周媽幫忙收拾二姐的東西,抬進鳳姐那邊的東廂房,又急急催著二姐上車,在車上悄悄吩咐:“我們家規矩多,若讓人知道二爺在熱孝中娶你,老爺一定會把他打死!如今先住在我那裏,擇個日子,再去見老太太!”
不料還沒進大觀園,十之八九的人已知道鳳姐迎回尤二姐的事,紛紛過來探看,見二姐人長得標致,脾氣又好,沒有不稱許的。鳳姐臉上笑著,肚子裏已打翻了一大缸子醋。才將二姐安頓下來,又暗中行事,遣走二姐身邊的丫環,把自己的丫頭善姐送給她使喚,又吩咐園裏的婆子:“好好看管她,如有走失逃亡,我就和你們算賬!”暗裏早將計謀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