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3月4日於灤南
一個“沉默”的理想主義者
毫無疑問,跟雲雷喝酒是件舒服自在的事。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從不打“酒官司”。這樣的人我也遇見過,除了天生具有好酒量,還須具備一種癲狂的氣質——比如我們小鎮上綽號“佐羅”的保險推銷員。“佐羅”一入席就成了天然的主宰者,挨個打圈,每人一瓶百威啤酒,站著咕咚咕咚一氣灌完,再得意地拍拍肚子說些嘰裏呱啦的祝酒詞。雲雷不是這樣的人,你敬他酒他就喝,喝多喝少由你決定,從不駁人麵子,也極少花哨的言語,臉上始終是那種憨厚的、略顯羞澀的笑。
我第一次見他是在左岸文化網網友聚會上。那是次讓人難忘的相聚。北京的夏天,空氣裏浮遊著莫名其妙的熱烈和甜美。那天坐了四五桌朋友。我看到雲雷輪桌敬酒。後來我問他喝了多少?他笑著說快撐不住了,喝了一瓶半。喝了一瓶半牛欄山二鍋頭的雲雷又跟我們去唱歌,他唱的《梅花三弄》。相對於他的酒量,他的歌聲要遜色很多。
就慢慢熟起來了。間或去了北京,也願意招呼他小聚。我本質上是個膽怯的人,跟仰慕的前輩或個性張揚的人相處,總會無端地緊張、不自在。但和雲雷在一起就不這樣。他身上天生散發著一種淡然的氣場,麵對麵相坐,會讓你覺得安然寧靜,無須掩飾或賣弄,猶如一位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知根知底、沉默寡言的兄長(其實他比我還小兩歲)。尤其是上魯迅文學院的那半年,因為學校離中國藝術研究院較近,我們一幫狐朋狗友常常喚他來喝酒,以致他和同事劉濤成了我們的“編外同學”。
在我記憶裏,我們在酒場上隻是單純的吃吃喝喝,從沒有正兒八經談論過文學以及跟文學沾邊的話題。這很好,我們都不是酸文假醋的人,我們跟那些從不讀書、從不寫作的人一樣,有著粗糙的、真實的存在感。那是一種必要的、與生活達成某種妥協的儀式。我相信雲雷也喜歡沉浸在這種市儈的儀式中。那些占據了我們內心深處的孤獨、虛無、理想和虛幻的仙境,就交給單純的夜晚吧。我知道我和他,和這個沉默的人,在文學、在藝術上有著太多通感。比如對賈樟柯的看法,雲雷曾批判過他,說他電影中的世界是一個沉寂的中國,不是“活”的中國。他隻是從外部、在高處來看這個世界,這樣他影片中所有的人都沒有表情,或者說隻有一個表情,那就是麻木、忍耐、逆來順受,而真實的中國、真實的底層肯定不是這樣的,他們的生活雖然艱難,但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有內在的生活邏輯。我覺得雲雷說的也是我想說的。有些作家也存在著這樣的問題,他們俯視下的世界,隻是一個麻冷的、程式化的、沒有溫度的扁平世界;他們俯視下的人,缺乏那種生動的、立體的、狂躁的、狂歡式的,甚至是惡毒的喊叫和抗爭。
還比如談到“底層文學”時,雲雷說,如果我們將“底層寫作”與“純文學”簡單地對立起來,我們就無法看到它們在反抗新意識形態與商業文化上的共同性。正是在對這兩種文化和現實的反抗中,“底層寫作”與“純文學”發展出了不同的精神、藝術追求的路向。我對“底層文學”這樣的理論知之不多,不過,至少在這一點上,我覺得雲雷的目光是獨到的、犀利的。曹文軒先生曾經說過,今天這個世界不缺解構主義者、不缺頹廢主義者、不缺向一切潑汙的虛無主義者,缺的是保守主義者和理想主義者。在我看來,雲雷就是這樣一個貌似沉默恬靜,實則悲天憫人、旗幟鮮明、語出驚雷的理想主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