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省還有許多地方,鄉間民宅不在院裏建廁所。在村外特別劃定的區域,集中在一塊,各家修建各家的廁所。這樣,大家日常起居就更加遠離了廁所。
而在城市,或者叫做都市,樓房和煙囪都很高,煙囪裏冒著黑煙,樓房貼了瓷磚與玻璃,炫耀著高度、俯瞰著鄉村,這兒的廁所卻令人不敢恭維。
前不久,城裏還是大雜院多。“半種地,夥栽瓜,一個院裏住兩家”,在鄉間就容易鬧矛盾、起紛爭。城裏人沒辦法,居民密集,住房緊張,十來家擠在一所院子裏。平凡的鄉下,一般老百姓一家可以擁有的四合院,在都市裏屬於超級豪華住宅。人民的功臣與公仆才有資格居住。普通市民,隻好擠大雜院。
本來是隻為一家人設計建築的廁所,此時要供十幾家市民來使用。大雜院的廁所於是成為公廁。
這樣的公廁,男女不分,業務繁忙。大家按點上下班,也基本上按時間用餐和排泄。這兒吃著飯,那兒就嘰裏呱啦弄出些廁所特有的聲響,大家也隻好聽之任之。這一位內急,甚至是腹瀉,到廁所門口咳嗽連天,打招呼;裏邊也連天咳嗽,有回應,像是對暗號。暗號照舊,裏邊那位卻占著茅坑不挪窩。外邊這位如同被困的部隊呼叫援軍,恨不得叫爺爺奶奶。
急著要進去,進去之後又恨不得不進去。汙液橫流,幾乎無處下腳;臭氣熏天,宜於使用防毒麵具;蒼蠅狂舞,翅聲如雷;茅蛆橫行,滿地滿牆。這兒假如不是十八層地獄,至少也夠十六七層。
那種恐怖的刺激留存於大腦皮層,會讓人做噩夢。好比考試的壓力使人會做噩夢,在夢中你看不清題目、時間不夠。上那種茅房的噩夢,恐懼程度不亞於生活的真實。夢醒來,你會慶幸自己原來平躺在床上。傳統的說法和新版《周公解夢》都講,做那樣夢是發財得錢的征兆,中國貧困人口卻居高不下。生活的真實與夢境的真實加倍地來折磨都市的居民。
典型的正宗的公廁,情形亦未見樂觀。除了一樣多的蒼蠅茅蛆之外,這裏往往另有一景:淫畫滿牆。即便是火車上的高等乘客軟臥車廂的公廁裏,也不乏業餘畫家們的此類作品。
這當然也是我們的公廁文化,文化之一種。
1960年,所謂三年困難時期,流傳一首都市民謠:
高級點心高級糖,高級老漢上茅房;茅房沒有高級燈,高級老漢掉茅坑。
那是物質極度短缺時代,人們對等級製度的揶揄。在人們想象中的懲罰裏,高級老漢掉到了都市最可怕的地方。
超級都市裏,這幾年能偶見一些超級公廁。其高級豪華的程度,隻是更加強烈地反襯出一般公廁的低級落伍。
到都市裏的公廁真正改變麵貌,市民們才可能逐步減緩對公廁這一字眼的恐懼。到每一個市民不再做那種噩夢,都市的這條咒語才會解除。
醫院
農村過去讀書人少,因而鄉下人格外敬重文化人。因為敬重文化而“敬惜字紙”,將帶字的紙頁收拾起來,放在火盆中燒化。事情近乎神秘,反映著對文化圖騰般的崇拜。
早先,鄉下人能夠接觸到的文化人主要有兩種。一種是教員,一種是醫生。
這兩種人,村人都稱呼他們是“先生”。
教書先生,即便是“錯別字先生”,老鄉們也一樣尊重。有孩子在學堂念書的人家,隔一段時日要請先生來家裏吃飯。這樣的請客吃飯,成為一種鄉間的時尚與美德。到合作化時代,生產隊裏依然繼承著過去的老傳統:開學放假,要派毛驢接送先生。很年輕而留著偏分頭的教員,不慣騎驢,也得人模人樣騎在驢上招搖過市。村口聚集些娃娃、老漢、風流女人來觀看。
看病的先生,後來叫做中醫。誰家有病人請先生來看,叫做“瞧先生”。相當於都市人講的“看醫生”。“瞧”,村人在這兒當“請”的意思來使用。誰家請先生,至少也得備一匹驢去瞧。有條件的,或者先生架子大的,還得備車去瞧。
先生來了,號脈診病,要花錢,所謂脈禮,相當於醫院的掛號費。先生開了處方,當然還得抓藥。也得花錢。
農家貧苦,人們活得也粗糙,有病多數是拿命來抗。頭疼腦熱,哪裏算什麼病;孩子們爬樹上山,摔得頭破血流,打什麼破傷風,小夥伴衝泡尿就是消毒,抓一把土按了傷口來止血;真正有病,就那麼挺著,還得堅持下地上山,某年月日終於一命嗚呼,人們還議論說:人家咋行好積善來,一下子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