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1)

隨著成長,偉業骨子深處的叛逆依依被時間挖掘出來,他毫不客氣地端起四季豐收碗往脖子裏灌食物,微微凸起的喉節間發出咕嘟一聲飽嗝,像有一隻青蛙張大嘴巴一口氣吞進一肚子的水。胡成海不禁皺起眉頭,盯視著這個似乎是轉眼之間高過他眉眼的男孩,以此從他的形態裏分辯出他和他之間究竟有多少血緣關係。

一點即燃的氣氛在這一刻僵持著,像一隻吹得太脹的汽球,需要一個人來點破他。羅惠很快察覺到了這份空氣中的僵持,她有意靠近偉業,想用談話來阻止他進食的速度,她問他:你看見寶珠沒有,這丫頭幾天不見,都不知道在忙什麼。

聽到寶珠的名字,偉業的心緊縮了一下,中午的一幕在他眼前晃動,他想要和母親說點什麼,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和寶珠之間有屬於年輕人的隱秘世界。

你們兩從小一塊長大,你得勸她好好讀書,不能一輩子待在這大山裏吧。羅惠扒了一口飯細嚼慢咽地說。

媽,你和金姨說,讓她把寶珠給看緊點。偉業避重就輕地回答,心不在焉地扒了一大口飯裝進嘴巴裏,考慮要不要把中午看到的一幕告訴母親。

小時候就數寶珠最乖最聽話,原來以為長大了就不用操心,沒想到這女大十八變,變得越來越不象樣子了,你金姨拿她沒有辦法。羅惠歎口氣。把話題轉回到兒子身上:反正你好好讀書,才會有未來。

讀書頂屁用。連偉業自己也沒想到,嗓子眼裏會跳出這句突兀的話,他其實在心裏想要說的是,好好讀書寶珠會喜歡我嗎,寶珠喜歡的是那個小學沒畢業爆著粗口輪著棍子的二流子黑子。他知道自己說錯了,在被自己嚇住的同時,看到的是父親放下筷子,落在他身上一雙威嚴的眼睛。是的,父親從來不允許他放錯的機會。

不讀書也可以,兩次高考就沒看見個像樣的成績,像你這種粗人,早該下井。胡成海冷冷地說道。

下井就下井,那麼多礦工的後輩不都是下井嗎,下井同樣是社會主義接班人,同樣為支持祖國建設做貢獻,我丟你胡隊長的臉了嗎。偉業強詞奪理,血氣方剛的臉上帶著不屑,帶著怨恨,帶著不滿,帶著對母親的打抱不平。

你還不夠丟我的臉嗎?胡成海反問到,在輕聲細語的吳儂軟語裏透著挖苦和刻薄。

那你可以不認我這個兒子啊。偉業狠狠地說,目光中射出的冰冷灑了一間屋子。胡成海站起身,偉業將四季豐收碗狠狠剁在桌子上,站起身用同樣的高度與父親對視。

“啪”胡成海一抬手,一記耳光重重落在偉業的臉上,年輕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五個紅紅的指印。在羅惠往常的眼裏,這樣的事到這一步應該可以停止了,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偉業在遲疑了那麼幾秒鍾後,一反常態地暴跳起來,用一隻手揪緊父親的領口,另一隻手則握成了拳頭砸向父親的臉,兩人很快在屋子裏扭成一團。

當兩人終於筋疲力盡分開的時候,羅惠才從剛才那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中醒悟過來,她看著麵前兩個陌生的男人,一個是和她同床共枕了十幾年的丈夫,一個是經過她十月懷胎,從她肚子裏掉下來,從有筷子那麼長,一天天看著長大的孩子,在十幾年的感情積累之後,隻有用陌生來簡單地概括。

偉業走到陽台上,偉能跟著走了過來,他拍了拍偉業的肩膀,說:哥,你是怎麼了,怎麼會和爸發那麼大的火。

偉業沒有說話,他盯著對麵寶珠的那間屋子,被心口的那團火燃著,詛咒著,憤怒著,也絕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