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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寂靜,可以聽到灰塵沿著光線行走的聲音,金玲兒用手撫摸著暗淡的木箱,那是秦儒文給她留下的最後紀念,裏麵有他的幾件貼身衣服,兩本筆記本,一支鋼筆,她將他所有的物品小心地收藏起來,想要以此來保存好他在世間的最後完整。

但是,除了這些之外,更有一些開形的東西深深鐫刻進她的生命裏,像寶珠說話時微微向上挑起的雙眼,寶銅高高的鼻骨透著驕傲冷漠的氣質,甚至是他的喜好,他看過的書,他說話的神情,都深深印在了金玲兒的生活中,總是在她稍不小心的時候便鑽了出來。

生活猶如被鐵蹄踏平了的城池,過去視如生命般珍貴的東西被命運一樣一樣地拿走,可是她卻被留了下來。天邊的夕陽呈現出火燒般的壯麗顔色,遠處連綿起伏的山嵐在晚陽的紅色中隻剩下一輪波浪形的剪影,連成一條黑色的天際線。一種被延緩了許久,現在才浮出水麵的記憶,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痛。

她的手指沿著木箱的薄壁往下尋去,在箱子的最底部,還壓著的三十餘斤糧票和二十多塊錢。這些都是武誌剛之後斷斷續續寄來的,在那個糧食比生命還精貴的年代,這個和她有過短暫交彙的男人,用盡全力的關照來默默表達著自己對這份愛情的誠意。

此時,她對他的感情除了當初少女心中那份愛戀之外,已經在歲月的沉澱之下,成了一份感激,一份親情,一份親人之間的信任和依賴。

沿著金玲兒的記憶往回走,被時間落上塵埃的記憶依舊清晰可見。甘蔗林,橡膠林,比人還要壯實的劍麻,元江的熱風灼著她冒汗的肌膚和毛孔,曾經在這裏生活過三年的秦儒文,如今隻剩下了荒山之間一個黃色的小土包。接待她的勞教幹部好脾氣地向她解釋:實際上不見也好,天氣太熱,開始又聯係不上你,屍體已經爛得不行,所以,就叫人先處理了。

他斜著眼角看了一眼麵前的女人,在她冷漠的臉上,出乎意料找不到他想象中的悲傷,她一直咬著嘴唇,好像在思考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她的目光安靜的像一潭水。他接著往下說:多放一天都不行啊,太臭了,三裏外都能聞見那股臭味,所以,趕緊喊兩個人處理了,反正,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你看開些。

還有什麼是看不開的。她咬緊嘴唇在心裏問,還有什麼比生命的結束更加容易被人忽略,整個過程不過是道聽途說的拚湊,她想象過關於他的各種境況,都不切實際也不完整,最終留給她的僅僅隻是一個結果,沒有選擇沒有安慰沒有申訴沒有反抗,隻有認領。盡管內心翻湧著傷感,但金玲兒沒有訴苦也沒有抱怨,她隻是耐心地聽著,直到對方再也找不到恰當的詞彙時,她像是想起什麼,問道:沒留下什麼嗎?

有一些,你去看看。勞教幹部回答。

秦儒文的床上,是一件折痕清晰的白色襯衫,金玲兒把這件衣服捧在手心裏,不禁心裏一酸,想著那麼一個驕傲的人,以前從不做針線活,難為他把一件衣服縫補得如此細致,這三年是如何熬過來,想必選擇投江也是心灰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