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出下一條短信:既然如此,何必再繼續。
零三年,非典爆發。
眼看著這種可怕的傳染病在全國越鬧越凶,校方痛下決心:給高一高二的學生放幾天假,避過這陣子風頭。於是,在學海中苦苦掙紮的我們暫且算是解放了出來。
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卻成了我和杜卓識的“蜜月”。在那種壓抑不安的氛圍中,我們像是兩隻相依為命的動物緊偎在一起——煢煢的我與孑然的他嗬。
那時的我們尚未把愛變成利器傷害彼此。
我永生難忘的夜晚是下著雨的。瓢潑的雨水如同無數發銀光閃閃的箭矢,無畏地奔赴大地,直至撞得粉身碎骨。
獨自躺在租屋的床上,我是被一陣急促的門鈴聲擾醒的。
這大半夜的,該不會是什麼不速之客吧?我的腦海裏瞬間像彈幕一樣彈出許多畫麵,《異度空間》《午夜凶鈴》之類的……我戰戰兢兢地透過貓眼往外看:果真是鬼,而且是水鬼,是渾身濕透的杜卓識。
我拉開門,他跌進來,把我嚇了一跳。我伸出手臂攬住他鬆垮的肩膀,被我安心依靠過的、曾如堡壘一般的肩膀。
他抬起眼睛看我,我分不清那是淚水還是雨水。我也不願再問。
十分鍾後,他坐在沙發上,我用毛巾給他擦水。
“又跟媽媽吵架了是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嗯。”
“又是因為……父親的緣故?”
“他不是我父親!”他低吼了一聲。那是他的軟肋。多年前的車禍導致父親癱瘓在床,母親帶著他改嫁給一個年長她不少但卻很有錢的男人。於是他多了一個“父親”,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善者。那之後莽撞調皮的男孩就開始隱藏自己,在學校裏爭取一切榮光隻為宣泄。
“如果不跟隨母親,我也隻會成為父親的負擔。像現在這樣,我還能不時地接濟父親。”彼時我們走在積雪的坡道上,他如是說,麵無表情。我把手從口袋裏伸出來想拍拍他的肩,他把我的手接過去,握緊,捂在自己的口袋裏。“拿出來會冷哦。”他笑笑。於是我望向前方,雪後晶瑩的白色坡道靜謐地延伸,那麼長,長得讓我覺得天長地久似乎就在麵前——一個女孩總會有這樣天真的時候,拿天長地久當聖經。
此刻,他把自己的腦袋埋在我的腹部,摟著我的腰,看起來像個不甘心的孩子。是的,我早就發現了,他就是個孩子,一個既自卑又驕傲的孩子。老師們對這個天資聰穎的學生褒貶不一,同學們對這個學生會長既敬又怕。愛他的人很多,恨他的人也不少。如此,他也隻是個孩子。
然後我在心裏苦笑了一下:我難道又成熟到哪兒去呢?
“你爸媽近期不回來嗎?”他問。
“嗯,非典鬧成這樣兒。再說,那邊的生意也忙。”
“一個人照顧自己,可以嗎?”
我笑了,右手輕覆上他柔軟的頭發:“當然可以。”
我們擁抱,那麼緊,像是要嵌入對方的血肉裏留下永恒的印跡。他的臉貼著我的。然後,他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吻了我,睫毛動情地顫抖——於是我知道我的嘴唇找到了一張可以安心躺下的眠床。
那是我的初吻。激動,羞澀,幸福,但最重要的是,我覺得安心。
時間在那一刻變得漫長,好像有一輩子那麼久。世界在那一刻變得好小,似乎全世界都隻有我與我的他。
我們看著彼此,我笑:“如果我染了非典怎麼辦?不怕嗎?”
“一起死。”
他笑,用眼睛在笑,於是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之後,我把枕頭被子抱過來,與他一起在沙發上和衣而眠,他睡這頭我睡那頭,他把我護在沙發內側。第二天早上,他撓著我的腳底板把我弄醒,衝著我因為沒睡好而腫得像大餅一樣的臉,笑到大腦缺氧。
無論此後,我的愛情是否有始有終,我都必須說,那真的是我青春歲月裏最美的一段時光。
淩晨兩點。我渾身無力。
不要怕不要怕,無論最終的結果是什麼,擁有過就應該知足了不是嗎?何必呢,為了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如此傷神,不值當。多聽幾首情歌療傷就好了。
情歌……我們共聽的隻有一首:《偏愛》——
等你的依賴,對你偏愛
痛也很愉快
短信提示音就在此刻響起——它響起——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你早就應該知道的啊!不是嗎?為什麼要哭?為什麼要把自己弄得這麼卑微?為什麼要這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為什麼要在此刻忽然又想起他微笑的臉與厚實的手!何必,何苦?
為何,為何,要這樣的無奈。
我抱著膝蓋坐在床上,破碎了的不隻是眼淚,顫抖著的不僅是身體。
如果我錯了也承擔
認定你就是答案
我終於還是,失去你了。
渾身是那種空洞的鈍痛感。鈍痛不死刺痛,它是可以蠶食掉我的整個身心的。這疼痛又是空如深淵的,於是你發現你拿不出東西去填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