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光陰辜負了那女孩兒 (1 / 3)

三年前我第一次看到秦令的時候,他正率領一幫人在C大坑坑窪窪的操場上跟人打群架。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說是因為籃球賽的事跟外班人發生了爭執。因為是雙休日,學校裏沒什麼管理人員。

“秦令那家夥,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他老爹有幾個臭錢嘛!”有細碎的議論鑽入耳中。我驚訝得脫口而出:“哪個是秦令?”

“就是穿黑衣黑褲的那個……現在被撂倒在地的那個!”抹了綠色眼影的女生很熱心地給我指認。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見那個小獸一樣滿臉凶猛的男孩兒,雨水混著汙泥濺上他的衣褲,看上去狼狽不堪。他在地上掙紮了一會,然後又跳起來撲上去……老天,九柏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哥們兒?九柏是重點大學的高材生,而我現在所處的、九柏讓我來找秦令的學校,恐怕隻能用“烏煙瘴氣”來形容。

因為不安我抱緊了手裏的包裹。這是九柏讓我轉交給秦令的快遞,九柏臨時有事來不成。沒辦法,我也不想跑腿,可誰讓我從一年前開始暗戀九柏這個高中時坐我後桌的男孩兒。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天色都變晚,人群漸漸散去,眼見著那個叫秦令的家夥的背影逐漸模糊,我才一路小跑著追上去:“同學!秦令!”

一張警覺的麵龐轉過來,上麵還有囂張的淤青和血絲。

秦令,我該怎樣形容你的模樣?你長得不帥,可望進你眼睛裏的一瞬間,我差點就掉了進去——哦,不,那隻是一種眼神的觸覺,還算不上一見鍾情。那會兒我心裏隻有九柏。

他開口,聲音低沉:“你是?”

“九柏讓我來找你的,這是你的包裹。”我仰著頭看比我高了一個頭的他。他的嘴唇很薄,這是個薄情的人嗎?

“你是甘恬?”他一直麵無表情,還真如九柏所說是個撲克臉啊。

我點點頭,然後低下頭去看腳尖。

“那好,謝謝你送過來,也替我跟九柏道聲謝。”他的聲音鄭重其事。

我也鄭重地點頭。

“啊,不早了呢,我送你回去吧!怎麼走?”男生嘴上這麼說,卻隻顧自己推著單車往前走——這家夥,他確定他要送我嗎?這種態度對待別人怎麼還會有那麼多女生跟他緋聞不息……聽九柏說他身邊從來都是蝴蝶翩躚。

十分鍾後,我們一起走在燈火闌珊的街道上,晚風穿梭在我跟他之間的半米距離裏。

他真是沉默寡言,讓我這個話癆因為冷場覺得尷尬。

“我跑那麼遠的路來送包裹,你能不能別一句話都不講啊?”我想打破尷尬。

“可以。”然後就沒了下文。他目不斜視地往前走。他側麵的線條很硬朗,刻畫著男孩子氣。

“……能不能告訴我包裹裏是什麼?”除了這個,我也暫且想不出話題。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轉過頭來:“可以,我拆開給你看吧!順便也不用把一大堆包裝紙帶回家了。”

其實撲克臉也不是太難講話啊。

我倆麻利地撕開包裝扔進垃圾桶,然後我好奇地往裏看:碼放得整整齊齊的全是碟片。一張張地翻看,我驚喜得大呼小叫。

有久石讓作品集,班得瑞精選集,尼泊爾歌曲集,印度民謠集,古典音樂精編……居然還有一張梵文唱片!

“我好不容易淘來的。”秦令的聲音嚴肅得像是播音員在播報關於釣魚島的新聞,微翹的眼角卻有掩不住的得意。他的臉上還有剛打完架的痕跡,衣服髒兮兮,看起來有點滑稽。

彼時借著昏黃的街燈他挑出一張久石讓的曲集,告訴我:“我最喜歡久石讓的輕音樂。”

我也是。我在心裏說。

三年後某個早晨,我的戀人九柏在大洋彼端給我打早安電話。我揉著惺忪的睡眼躺在破舊的沙發上,幻想自己正像以前一樣枕著九柏的膝蓋——親愛的,你不在我身邊好久了呢!

“昨晚睡得好嗎?小笨瓜。”九柏的聲音依然如同清風撥弦。他總愛叫我小笨瓜。聽閨蜜小蘿說,男生愛善意地說女生傻,是對她的一種寵溺。

親愛的九柏,我好喜歡你。不是因為你親昵地叫我小笨瓜,隻是因為愛你——覺得你寵溺我的前提也得是我愛你。

“睡得很不好,又失眠了。”我相信我的黑眼圈肯定又加深了。

“怎麼了?”

“半夜夢到你,醒了。”

“夢到我什麼?”對話怎麼忽然有了瓊瑤味兒。

“夢到你……夢到你跟我一起回到大學校園,你對著走過的一個學生妹流口水,然後我使勁兒掐你……”我極力地憋著笑。

“嗬嗬,後來呢?”電話那邊傳來嘈雜聲,按照時差,他正在看那邊的晚間新聞吧。

“後來我就醒了啊!然後就想你唄,想得失眠……”

九柏輕笑,不說話。我承認我是個笨瓜,我的腦袋沒轉過來:他怎麼沒有像以前那樣說他也想我?

甘恬,你太敏感了!

“猴兒,你在聽嗎?”雖然因為他身材瘦削叫他猴兒,但他其實是個長相幹淨清朗的男生。昨晚的夢裏,他是穿著白色夏衫的模樣。

“在聽。不過小笨瓜,我得先掛了,還要複習呢。你上線接個文件。”

我小聲歎了口氣,我隻想再多聽會兒他的聲音。“拜拜,猴兒。”我倆同時掛斷——以前他都是等我先掛。

這是他隔了一個禮拜未聯係後打給我的早安電話,持續不到三分鍾。但是我不怪他,我知道他在國外讀書很忙。我親愛的九柏,他家境並不好,出國留學完全是憑借優異的成績爭取到的公費。

躺在沙發上看著因為滲水而掉皮的牆壁,我的思緒往前倒退。

我還清楚地記得,一年前我過生日,他握著我的手,蛋糕上的燭光在他溫和的臉龐上交錯著光影。他猶豫很久才開口——

“小笨瓜,你願意等我嗎?”

我在心裏毫不猶豫地就說了願意。

可我嘴上卻問:“你要做什麼?要等多久啊?等你從猴兒進化成人類?”我想留點懸念,讓他懂得珍惜。

九柏,你先是被我逗樂了,下一秒卻又愁眉慘淡的。然後你告訴我,飛機要借三萬裏高處之風把你送去大洋彼岸,留我在原地駐守。

我的九柏,那天我掩飾得很好,你一定沒有看出來當時我的心瞬間裂了一條小縫。

我在我生日那天陪蠟燭一起流淚許下心願:讓我們永遠相守。

然後,就是等待。我等你凱旋而歸,你等我以花開之姿相迎。

可事實上,等待之苦,一言難盡。

他不知道,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兒在異地求職的艱辛;

他不知道,我冰箱裏全是速凍食品藥箱裏全是非處方藥,我沒空照顧自己;

他不知道,我被人欺負時很想讓他抱著我說別難過還有他在;

他不知道,我已經不是學校裏那個自尋閑愁的偽文藝,我的郵箱裏全是退稿信;

他不知道,我不像別的女孩那樣愛逛街,是為了省錢寄給他盡一份綿薄之力——逛街又怎樣呢?沒有人會在我因為扁平足走路腳痛的時候扶我一把。

我租便宜的房子,一個人燒水做菜洗衣……當然這些我都無所謂,但是,我不喜歡對著剩餘金額不多的存折在月末要交房租的時候發呆。

我更不喜歡的,是有時會從夢中驚醒——我沒告訴他,我經常夢見他離我而去。我發現我變得那麼脆弱,尤其是在看見他的灰色頭像的時候;我發消息他不回的時候;我聽到電話那邊有女孩兒的笑聲的時候;我說我生病住院了,他三言兩語安慰一下就因為別人喊他掛了電話的時候……

是我,太矯情了吧。

這樣可不行哦甘恬!我拍拍自己的臉,從沙發上一躍而起,試圖做出電力滿格的狀態。我打開電腦上線接文件。

五分鍾後我對著屏幕流淚傻笑:是他在異國的照片,依然是舊模樣,依然衣著幹淨,他的笑容裏全是陽光雨露……

我是有多想他,有多想他。

最後一張照片下麵有兩句話:半個月後我就要回來了,不用來接,我會在首都機場轉機。電話裏沒說,是想給你個驚喜。

他終於要回來了。

親愛的,我也想給你個驚喜。

窗明幾淨的奶茶屋。

“所以呢?”秦令給我和小蘿端來茉香奶茶,問道。

“所以想讓你陪我一起去啊!”我咬著吸管。

“理由?”秦令一向這麼言簡意賅,言簡意賅到上次有個小妞氣憤地跑去質問他為什麼忘記她的生日,他隻說了兩個字“分手”,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他甩人一向幹淨利落。

“理由如下:第一,跟我和九柏都比較熟的除了小蘿就是你,可小蘿她忙著考研沒空陪我去北京;第二,機票那麼貴,一般人誰願意花那個錢啊,不過你手頭有的是閑錢;第三,我一個女孩兒跑到陌生的地方,需要一個不會讓九柏吃醋的男性保鏢——而且我不會付工資的。”我搖頭晃腦劈裏啪啦說完,然後得意地看到秦令的臉色越來越黑,邊上的小蘿嘩嘩笑作一團。

沒錯,經過這幾年插科打諢的相處,我、小蘿、九柏和秦令,形成了一個朋友圈,我對秦令也有了那麼些了解。比如,他跟九柏曾經是鄰居,雖然性格大不同但相處極為融洽。比如,當他臉色發黑但卻並沒有直接手一揮讓你滾蛋的時候,就說明這事兒有戲。上次找他幫我修馬桶,他一開始也是擺著張臭臉——後來他還是擺著臭臉幫我修好了馬桶。

我和小蘿一臉期待地盯著石雕像一樣的他。“去吧去吧幫朋友一把!”小蘿嚷嚷著。末了他歎一口氣:“好吧,順便在首都玩玩兒,我一直很想嚐嚐烤鴨。”

我和小蘿在桌下擊掌,相視而笑:九柏的女朋友我和九柏的基友……哦,不,朋友秦令,要一起去首都機場為他接機。

幾天後,我和秦令登機。為了不耽誤時間而且我坐長途車就吐,我痛下決心要乘飛機。我省吃儉用半個月又跟小蘿借錢才湊齊往返機票費用啊!拉著沉重的行李箱,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哭是因為心疼錢,笑是因為馬上要見到九柏了。

九柏肯定想不到我會到他轉機的地方來迎接他!我得意洋洋。

“你還真是迫不及待。”幾乎跟不上我匆匆步伐的秦令又在挖苦我,行李箱的滾輪在地麵上發出順暢愉快的摩擦聲。

“你以為誰都像你?對戀人那麼差勁。”抓緊時機我教訓他。跟秦令鬥嘴,似乎成了一件趣事。他先是一愣,繼而正色道:“那是因為沒遇上對的人啊!”

“現在遇上了嗎?”我一臉八婆相。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未像往常那樣讓我滾蛋,而是……居然略帶羞澀地一笑!以至於我懷疑他剛剛喝完的那瓶佳得樂裏麵摻了春藥。

“遇上了。”他說。“到手了嗎?”我繼續八婆。

“沒……別那麼鄙視地看著我!”

這天他穿的是黑色呢子風衣,古銅色的仿舊紐扣低調地閃光,襯托得他像個貴族。他瞪我一眼,不再說話徑直走向安檢口。

不得不承認,秦令真的是個很有氣質的家夥。明明隻是安檢時例行慣事的姿勢,他卻能做得銷魂無比。他站直了身體,線條利落的好身材淋漓顯現,微微昂著頭有股傲而不驕,修長的雙臂張開仿佛英倫情人優雅的擁抱,那雙黑玻璃珠一樣的眼睛盯著虛空,目光無情緒卻透露出沉甸甸的氣場。

嘖嘖,九柏,你就燒高香吧遇見我這麼個好女友,麵對近在咫尺的“男色”不為所動……我邊走邊想象著說出這話時九柏佯裝生氣的樣子,一個人傻樂。

“其實如果你別表情那麼僵硬,你看起來會很有英倫貴族範兒。”我對後麵跟上來的秦令說。

“是嗎?沒覺得。其實我更喜歡運動服,可惜,隨著年齡增長要穿著這些麻煩的服裝見客戶了。”

“你就得瑟吧!你不過是在拐彎抹角告訴我你以後要繼承你老爸的公司!你個富二代!”我仇富的情緒開始發作。

“滾蛋!”

“都開始登機了我往哪兒滾?”

“飛機輪子底下!”他幹脆利落。

……

幾個小時後我和秦令站在候機大廳等九柏的歸來。先前的輕鬆愉快一下子丟到了爪哇國,取而代之的是激動、期待與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