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衣衣在竹林驟雨灑落般的風響中醒來,看看日頭,已經接近中午。清風吹透竹籬木閣樓,帶著水潭潮濕氣味。
她起身穿衣,在木質地板上走動幾步去取水洗漱。然後聽得門外輕咳。衣衣迅速地洗了臉,拿鹽與柳枝刷了牙齒,攏了長發便推開門。在閣樓的最下一級台階上,司徒白觴籠著袖子,踏著木屐,正來回踱步。
“司徒公子。”衣衣喚他,“你找我嗎?”
司徒白觴抬起頭。他的臉在陽光底下顯得溫潤了不少,因為逆光眯了眼睛,回答道:“秦藥讓我來給你瞧瞧。”
“請進來吧,那裏風大。”衣衣讓開門。
他略遲疑,終是保持籠著袖子的姿勢慢悠悠走上來,進屋。
衣衣請他在席上坐了,搬了小桌過來,讓他把脈。司徒白觴盯著衣衣半晌,直到她把袖子擼起來,手腕探到他眼睛底下,方才收回目光。他伸出手來,把她的胳膊略移了移,找到順勢的位置,便將手指輕輕搭上她手腕去。
司徒白觴的手不像他的臉白潔如玉,帶著一點弱不禁風的意味。他的手瘦骨嶙峋,青筋隱隱,傷疤點點,幾處甚至可以看到被腐蝕的痕跡,指尖也有薄薄的繭子,帶著涼意。單看手,並不屬於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衣衣低著頭隻顧觀察司徒白觴的手,未注意到司徒白觴已經把剛才闔上的雙眼睜開,也正盯著她瞧。瞧了一會,又把眼睛闔上。
“好了。”他放開手,“昨晚睡得好嗎?”
“還不錯,無夢,一直到剛才。”衣衣回答。
他並不看她,又自顧把袖子籠起,目光拋落門外。仿佛隻留了一張嘴在這裏與她說話。“手腳還發麻否?有沒有覺得什麼地方還暖不起來?”
“不麻了。隻是……”她也把目光撇開,“下腹還總是涼涼的。”
“哦。”他敷衍一般應聲,“接著吃藥,我稍微改一下方。”說罷起身,“我走了。”
“慢走,多謝。”衣衣起身送他。
司徒白觴走到門口,又停下來,道:“師父明日回來。他知道你來了,所以會提早幾日返回。”
“霜露道人?”衣衣問。
“唔。然後我就不用再管你了。”他丟了這句話,又晃晃蕩蕩下閣樓去了,似乎卸下了多大的重擔。
可是他今天夠奇怪,一句多餘的廢話也沒,一點尖銳的嘲諷也沒,甚至一個瞪人的表情也沒。衣衣站在門外很久,聳聳肩,回屋去。
“什麼?我讓他去瞧你?”秦藥跟衣衣一起吃午餐,聽聞衣衣說方才事情,搖搖筷子,“你少聽他胡說八道,我昨晚累死了回去就睡了,跟你差不多時候起來的,我怎麼會讓他去瞧你病。我告訴你啊,那小子說話你要繞個彎來聽……”她突然眼底一忽閃,“噓——他來啦。”
玉弓將軍在前,司徒白觴隨後,進了被兩女子當飯堂的敞屋,司徒白觴立刻皺眉,玉弓將軍隻是看看衣衣,轉身往窗邊書架去了。
“爛泥扶不上牆,吃飯在書堂,成何體統!”白觴嘟囔著從二人身邊走過。
秦藥低聲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我們倆來看書你們吃飯我很生氣。因為他體質隻能吃最清淡的食物,而玉弓一直陪他吃清湯寡水來著。”
衣衣看著菜碟裏的醬牛肉和炒雞蛋,不由一笑。
司徒白觴並沒聽清秦藥說話,或者是根本不屑聽,隻拿了書本小心翼翼問玉弓將軍:“師兄,這冊書中,有詳細列述盛德之謂,你覺得如何?”
秦藥繼續低聲道:“這句話的意思是:師兄,我連這等晦澀之書也盡讀了,我已經比以前厲害多了吧?”
這句話說得聲音稍大,仿佛刻意讓司徒白觴聽見。司徒白觴的側臉上顯露出神奇的忽青忽紅的色彩變化。玉弓將軍從他顫抖的手上把書接過去,平靜道:“白觴,太晦澀的經書現在不忙讀。學些入世致用的,你不是說要給我當軍師麼。”
“師兄,師父回來後,我可以跟你一起聽課麼?我現在已經開始學兵法了。”司徒白觴抬頭期期艾艾。
秦藥說:“這句話的意思是:師兄,師父回來以後,屋子不夠,我可以像小時候一樣跟你一起睡覺麼?我現在已經不尿床了。”
“秦藥!!!”司徒白觴的臉徹底青了,甩著袖子衝過來。
“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惱羞成怒了我要揍你。”秦藥微笑著看著他伸向自己領口的爪子。
爪子距離領口一寸,猛然停下。司徒白觴閉眼,深吸一口氣,起身。
“白觴,你的師兄現在不再是陪你玩耍的小公子了。他是獨當一麵的男人了,男人不跟小男孩睡覺,隻與自己的女人睡。”秦藥笑眯眯看著他僵硬的臉,“要不,姐姐陪你?”
“秦藥!你知不知道遮攔禁忌的,知不知道羞恥的?”司徒白觴咬著牙道,“等師父回來,我一定原話學給他,讓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