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那我就原事告訴他,你去年冬日裏……”沒等秦藥說完,司徒白觴猛地伸手捂住她嘴。衣衣隻聽見一串烏嚕烏嚕的含混話語。司徒白觴的臉已經由青變白了。秦藥惱地去掰他死命扣著自己嘴巴的手,他卻說什麼也不肯鬆,兩個人糾結到一處,互相較勁,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衣衣忍著笑,吃完最後一口飯,放下碗筷。扭臉看向玉弓將軍時,發現他兀自不動倚著書架,借著窗外的陽光看書,對正在發生的內鬥事件充耳不聞。斜逆光,窗外園圃竹林,有的是秋風帶不走的碧綠蒼翠,映著他淡青色的衣衫。衣衣想起去年那道逆著光騎在馬上號令全軍的身影。那時他多冷漠,多無情。現在他仍然不常說話,可是會問冷暖,會不動聲色地改善她的生活,並且秦藥告訴衣衣,說他打算在這裏留一個月,直到衣衣熟悉這裏。可是他本人並未向她吐露一個字,仿佛隻是在順其自然。
所謂初雲山,是方圓一百多裏的幾個山丘的統稱。一大片竹林處在幾座山丘環抱的水潭四周生長。水潭名為菡萏塘。幾人生活的所在——竹塢,便依塘而建,包括東側一片苗圃和菜園,中間木廊連接的一大三小三間房舍以及半架水上的兩間閣樓,再有就是西側竹亭柴房地窖。大敞屋用來當課堂和活動之所,三間小房舍分別是書庫以及兩間臥房,一間是霜露道人的,現在玉弓暫用,另一間是司徒的。秦藥與衣衣,各自睡一間閣樓,不與男性同。衣衣的閣樓門朝東南,秦藥的朝西南,並不同門入,但二者在上麵又有平台連通。如果霜露道人回來,玉弓就必須搬離他的臥室。這是司徒白觴所期待的事情。——當然,全都是秦藥說的。
“我去提水。”衣衣對忙著擦洗敞屋來不及應聲的秦藥說完,便提著兩隻水桶走出敞屋,穿了鞋,取了立在廊柱旁的扁擔,掛好桶向泉水走去。
菡萏塘上又飄蕩著霧氣了。秦藥說這是人為的陣法,並非自然之故。所起的作用是擋住一些闖入竹塢的不速之客。衣衣當時問她如果來的人隻有一個,是不是就沒法下棋兼顧走步了?秦藥回答說,從來人進入初雲山境起,是幾個人就已經在竹塢掌握之內了。這一次針對為數二人的陣法,是司徒白觴一手布上的,對玉弓來說並非難事,可是衣衣沒能經受住最後的誘導,落入了菡萏塘的寒水裏。好在玉弓下完最後一子就已經迅速跟上,還來得及把她救起,不然她一命是否可存,實在難說。為此,司徒白觴後來被秦藥數落了一個時辰。
冷泉潺潺,流水注入菡萏塘。衣衣把兩隻桶都接滿清水,扛了扁擔往回走。走不多遠,她瞥見潭上霧氣疾速旋轉,不似常態。
倏忽之間,霧氣又已經開始散了。一條筆直的黑白石頭組成的小路浮出水麵。從深潭的那一邊,有吱吱扭扭的木頭滾輪聲碾過石路,朝著衣衣行進而來。逐漸變薄的清霧之中,出現一高一矮兩道影子。
她站住,注視著緩慢靠近的彼方。
這時身旁腳步踩得潭沙響動,她側過頭去,看到玉弓將軍走來,肅立一旁。他雙眼注視即將靠岸的身影,繼而主動迎上前去。
身影穿過霧氣,離開黑白石路,登上岸來。乃是一具木頭輪椅上一位長髯稀發的老者,與後麵推著他的一位姑娘。老者須眉花白,青布粗袍,抬眼把目光在衣衣身上停了一停,轉向玉弓,微微笑道:“小子。”
“師父。”玉弓拜道,“我還以為你晚些才到。”
“所以你並不是出來等待為師的?”老者便問。
“看書久了,出來透氣。”他不卑不亢回答。
“嗬嗬。”老者也不多言,轉頭看向後麵的衣衣,“龍家姑娘,好久不見。”
衣衣心下知道這便是霜露道人罷。放下扁擔,走過去施禮。老者待她起身,道:“十年了,你長大了。你父親本說去年年底來的,隻是他突然有事,告訴我你會遲些來。老夫一直在等你。”
“並非晚輩不想早些來拜訪,實在身不由己。”衣衣回答。
“她在怪你啊,小子。你這件事做得不漂亮。”老者看著玉弓將軍。
“是。”他並不辯駁。
“道人,我並非……”衣衣是想說自己的難處而不是推給他。
“不要稱老夫道人。老夫從未真入道門啊,不過會些道家旁門,這名也不過是人家叫慣了的。老夫本名秦鴻複,你父親與我年相仿,稱我秦兄,你便喚我秦伯罷。”他手指叩了叩輪椅扶手,“無雪,去敞屋吧。”
那被喚作無雪的姑娘與衣衣差不多年紀,皮膚白皙,眉眼淡淡,秋香色襦裙,月白披風,一直沉默著觀察對麵兩人,聽聞吩咐,便推著輪椅往幾間木屋去。玉弓隨著走了幾步,停下,回身看衣衣道:“耽誤了你的病情,的確是我的錯。”
“自己都沒做到的事,我從不怨念他人。將軍多慮了。”衣衣對他一欠身,走到兩個水桶旁,把扁擔重新扛上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