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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塢後麵的師祖墓園裏植了兩株臘梅。衣衣生日這天,上麵的花苞,綻開了一朵。半透明的臘黃色,微微瑟縮著仿佛怕冷似的。秦藥第一個發現,拉了衣衣來看。她歎息說商無雪看不到今年的臘梅花了,去年她是第一個發現的。
“都怪那個死白觴!”秦藥狠狠地咬牙道,“是他氣走無雪的,沒心沒肺的東西。”
最近司徒白觴跟誰都不太愛說話。應該說從無雪說走那天開始,他就不怎麼愛搭理人了。無雪走了以後,他還是那樣,每天幹些活,吃飯讀書,給衣衣配藥燒水煎藥,偶爾出去。按部就班,毫無情緒。聽秦伯講兵法,他也隻與秦伯說話,視衣衣為無物。沒了鬥嘴對象,秦藥抱怨說竹塢多了個活死人,安靜得像墳地一樣。
但今天是衣衣十四歲生日。晚間,忙了一天的人各自默默會聚到敞屋,燒熱火盆,煨了湯水,備了菜肴禮物,為衣衣賀成年。
“你知道我送你什麼嗎?”秦藥把一個四尺來高的包裹搬到衣衣麵前。
衣衣有些駭然地看著。
“鏡子。”司徒白觴坐在一旁,麵無表情地忽然開口。
“死白觴!你八百年不說話也沒見你臭了爛了,今天你怎麼就嘴快了!”秦藥變了臉色,“我買鏡子那天你偷看來著?”
“那麼大的東西從鎮上搬回來,誰看不見?”司徒白觴閑閑喝著溫米酒,“就出去應診的兩個人看不見。”
“秦姐姐,你和無雪去鎮上是為了這個?”衣衣瞪大眼睛。
秦藥一言不發,“嘩”地扯了包裹皮,露出一麵亮亮的水銀鏡。衣衣望著鏡子裏清晰的自己。
“女孩子大了,要有一麵大鏡子照著穿衣梳妝。”秦藥微笑,“衣衣天生是好看的,如今你病快好了,大鏡子我也不怕買給你了。一定要好好打扮自己,將來走道上,人家問這美人兒是誰?我也好得意洋洋告訴人家:這是青鼇山上一溪雲!”
“……就算是,那也是一溪烏雲。”司徒白觴把豆腐嚼著,說。
“你給我滾出去!”秦藥終於發飆了。
秦伯裝作透明人在旁許久,終於發話:“白觴,衣衣生辰你心裏高興,老夫理解。但你一下子話又太多,大家無法適應的。”
司徒白觴臉一白。
秦藥恍然大悟般,跳起來指著他:“你你你——原來你……”
“藥兒。”秦伯也叫住秦藥,“坐下,像什麼樣子。”
司徒白觴瞥了一眼衣衣,一甩手把一本冊子丟她懷裏。衣衣拿起來看,卻是《諸家醫理——草琴生作》。
“小白觴的學醫筆記!天啦,你什麼時候寫的?”秦藥驚叫,“你自己學醫時候都未必這麼用心過,留過筆記?”
“因為我聰明,從不需要這種東西。但是有人不一樣。”他幾乎是從牙縫裏在說話。
“呸啊!”秦藥對他做了鬼臉,轉問秦伯,“爹,你呢?”
“秦伯已經給我了。”衣衣笑著說,“是琴譜。很難找的古琴譜集,是……玉弓將軍以前用的。”
“老夫彈琴少,留著也無用處。暴殄天物。”秦伯應聲。
“他以前用的?”秦藥眸子閃了閃,“那,他給你的禮物呢?”
“那個……”衣衣停了停,看見秦藥期待的目光,“我忘記了,我這就去拿好了。”
拿來檀木盒子,她在三個人注視之中輕輕打開。絲絨墊子上麵,放著一塊絲帕。秋香色,織得幹淨細密,右下角繡了朵薔薇花,而占了絲帕一半麵積的是一首詩:
人生如朝露,居世多屯蹇。憂艱常早至,歡會常苦晚。念當奉時役,去爾日遙遠。遣車迎子還,空往複空返。省書情淒愴,臨食不能飯。獨坐空房中,誰與相勸勉?長夜不能眠,伏枕獨輾轉。憂來如尋環,匪席不可卷。
“這個……秦嘉的贈婦詩。‘明鏡之鑒’的典故。”司徒白觴歪著頭看,“但是,師兄送你這個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