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暖而生02(2 / 3)

爸媽手製明前茶的味道,是真正的小村的味道。哪怕是出自最好的乾隆禦批的那幾棵茶樹王的明前茶,也是不能比,不舍得換的。如同家裏的土雞蛋,自種的水果蔬菜,自釀的酒,對我而言,都是這世上最好的養心美食,和補心良藥。

每一朵明前茶裏,都倚坐著一個醺然的春天。

花開為令

山一程,水一程,放蜂人追著花開。

從春天到春天,一路向南向南,在花深處支起一朵朵炊煙。

他們和花朵們同一行程,雪白的槐花、淡黃的棗花、紫色的苜蓿花……

以花開為令,千軍萬馬的花朵們停下來的地方就是放蜂人和蜜蜂的驛站,從不需要知道具體地名。他們在繁花似錦的村落附近停下,找塊幹爽平整的空地,把幾十個蜂箱一字排開,再搭起一間帳篷,安置下過日子一樣都不能少的家當,也許還養上幾隻雞,這養蜂釀蜜的營生就妥妥地開張了。

放蜂的一般都是夫婦倆,水庫邊上的緩坡上每年都會駐紮一對養蜂夫婦。他們啥時到的、啥時走都沒人知道。他們一起忙著蜂蛹、蜂膠、蜂蜜、蜂王漿的事,寸步不離,說話都是輕聲輕氣。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懂蜂語,反正蜜蜂每天去了哪裏、見了什麼花、心情如何他們都知道,每天都把蜜蜂哄得歡歡地嗡嗡嗡著出去采蜜。

放蜂人的灶台是隨意撿來的幾塊磚石壘的,但這並不影響他們一日三餐的朵頤之樂,男人愛喝點小酒,女人就每天傍晚早早地油炸個蜂蛹、花生米,拔幾根野蔥炒個雞蛋,或者再炒個野菜,兩人在露天對坐著,晚霞就酒,喝至微醺,喝至星光滿天。

他們的生活很原生態,常常是沒電沒燈,生活就是青山、綠樹、蜂箱和眼前人,耳朵裏聽到的都是自然的聲音。與世隔絕也好,也就與世無爭,沒了世事紛擾亂心。

他們的生活很簡單,每天都是被帳篷頂漏進來的自然的天光和鳥聲叫醒,如隱居在世外桃源,無所謂魏晉,無所謂明清。

他們的生活也很甜蜜,因為每天指揮著蜜蜂探訪花朵蜜事,每一天都忙在蜜裏,每一夜都住在蜜香裏,每一口呼吸每一秒鍾都是甜的。

那些瓶裝壇盛的蜜糖,是幾千隻蜜蜂的奔波得來,是幾萬朵花的愛情釀成。

從此珍愛每一勺蜜,尊重每一個對花朵一往情深的辛辛苦苦又快快樂樂的放蜂人。

春 雪

春雪是一席小聚即散的清宴。

春雪是一出婉約淒美的青衣大戲。

微醺了,散場了。美了,沒了。來了,走了。

春雪膽子小,下得細聲細氣的,像不敢驚動大人提著鞋走過門前的小孩。

春雪不喧嘩,不寫信不通知不報批,自己想好了,趁著夜黑就趕到了。不知是坐船來的,還是騎馬來的,反正絕對不去想是開車來的。總覺得春雪是古典的,最應該是乘著一頂青布小轎來的,而且得是翻山越嶺走著山道來的,一路小顛著,懷裏揣著小歡喜,揣著薄寒輕冷。

春雪的肌膚好,真正是嫩得掐得出水來。落在手心,嗬一口氣,就化成水了。上好的綢緞最適合給春雪裁衣,蔥綠的,鵝黃的,淺粉的。

春茶的一二新芽剛試著探頭出來,就落了宣紙般薄的一層春雪。那絲絲縷縷的春光就輕揮羊毫,在雪宣上一筆一筆描摹出一個桃紅柳綠的江南。

春雪的鋪排很大,但很薄,俯身下去,隱約可以看見沿著草根欣然趕路的盛大的春天。蔥綠的車轍,粉紅粉白的鋪蓋,煙紅寶藍的包袱,在黑黑的土裏錦衣夜行。

難得有下雪這麼一件事,能不花一分錢還能普天同慶、奔走相告。上天突然側身而傾的大浪漫,誰都可以享受得起的天地同歡,不可預約,不可訂購。如夢,還是白日夢,還很美。

我立在漫天雪花裏,讓雪花下出了另一個我。

一如每一個邂逅美好的時刻,突然好想你……

好想讓你聽聽春雪的聲音……

心歡喜

春天,我在小村,想你。

像一朵花想和另一朵花在一起。

每一天,每一棵樹,每一莖草,都在綠一些,美一些,好一些。

沒來由的,心裏就很高興。按捺不住地,對一切都滿懷好奇,也滿懷歡喜。

去年種下的薔薇和月季,如願在欄杆上枝繁葉茂,高高興興地開出了一麵玫紅粉白嫩黃朱紅的花牆。淺香的清晨,在名為十姐妹的小花瀑旁起身梳妝;醉香的午後,在玫瑰碗大的花座上打盹;醺然的傍晚,在馥鬱花蔭下淺斟慢飲。如果你來了,這些良辰美事也都是你的。

這是我能鋪排的最盛大隆重的見麵場景了,念著你的名字種出的植物,會不會和你相見甚歡、一見如故?

春天,我在小村,等你。

像一句話等另一句話的答應。

每一天,都有新的風吹過來,說不定哪陣花香就是你捎來的信。

牛領著犁鏵在田裏散步,如紫毫在宣紙上試筆,這春天的詩行,多少路過的花朵都會俯身誦讀。

誰家新出殼的一窩小雞穿著鵝黃的絨衣在草地上滾來滾去,不知名的紫色、白色小花昨夜趁著天黑已把梨樹下的一片草地悄悄占領;樹上剛出窩的小鳥叫聲纖細清麗,像素顏的絲線正等著被時間織成絢麗雲錦。

想象終於等到的驚喜,讓日子一天比一天新,讓心一絲絲都不敢老去。

春天,我在小村,畫你。

像一抹胭脂期待與朱砂的相遇。

每一天,低頭草木芳菲,抬頭天光雲影,都是可描摹的畫意。

用最細的筆,像繡花那樣,把顏料和光線繡在帳頂,繡在青瓦為框、青天為帛的天井;繡在一樹紅梅開亮的院落;繡在穿堂來去的流水光陰。你的樣子,是一切美好事物的樣子,無處不在。落款,得是我親手製的印。

知道緣分是很玄的東西,而愛大多是在傳說裏不朽。很喜歡親愛的刀刀狗的一句話,借來一說,“我愛了,你隨意……”

春天的燈盞

那些以花為樽的清晨。

那些以花為燈的午夜。

那些門前有一樹白玉蘭花的或清雅或微醺的春天。

白玉蘭,花身白如玉,花香似幽蘭。

一碗清水般的美,一枚羊脂白的潤。

不媚,不迎,安寧,寂靜。

如果在某個車馬喧嘩的路口,或是在哪個鳥兒值守的村口,不期邂逅這麼一棵含苞待放的白玉蘭,會耳邊突然眾弦俱寂,除了眼前花樹,身邊的,左右的,都成了虛設的浮雲。似乎非得衣袂飄飄地長身玉立,素顏直發,明眸皓齒,才配得上這靜美,這清雅。

似一樹雪白的花樽,高擎在枝頭。天亮時每一樽都盛滿露珠,天黑時每一樽都蓄滿月光。任誰淺抿深酌,都會醉。

如一樹瑩白的燈盞,每朵都抱著一小團光,給春天指路,給趕夜路的花草照亮。那微光,,有閃電一樣的力量,傾情一瞥,立地成雪。

這時若有一卷古籍,或者一架古琴,是很適合輕放在白玉蘭樹下的,它們和花苞一樣,深藏著不肯輕易示人的天籟,和開啟一座意念中的春之幻城的密匙。

就那樣不遠不近地看著,舍不得走開,心想著,一定要等著一個明媚的女子,或是一個俊朗的少年,和風似的,從那白玉蘭花樹下緩緩經過,漸漸走遠,才不辜負這一樹如夢的花念,才不辜負這流光飛逝,才不辜負這好不容易來一趟的珍貴人間。

或者癡癡地坐在樹下,等花拆,等花謝。等著瑩白的花苞“噗”地拆開,像花香在花房裏忍不住推門出來。等著花瓣沿著一架透明的花梯,一步一步從樹上飄飛下來,在地上鋪出樹冠一樣大的花畫,所有經過的逗留的,都成了工筆白描的錦繡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