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民國的廟堂 第五章 小火車上的老閻錫山
民國的革命,最主要的是打倒軍閥,這個連軍閥自己都知道,但問題是得首先確定誰是軍閥——事實上每一方都宣布對方是軍閥。大革命的響亮口號就是“打倒軍閥”。可是,一路走來,人們卻發現總有那麼一些軍閥,他們似乎有一種魔力,不管誰打都打不倒。這些常青樹式軍閥看成民國政治的一道風景線。
最打不倒的軍閥當然是閻錫山。
閻錫山出道很早。武昌起義的炮聲一響,作為山西軍隊標統的閻錫山就審時度勢,殺死總督,宣布山西獨立,成為“山西王”。這時候,蔣介石不過是陳其美手下的一個團長而已,而張作霖、吳佩孚等人還在苦苦奮鬥,遠遠沒有熬出頭。
閻錫山之所以誰來了也打不倒他,首先是因為他的地盤是山西。這塊被太行山和呂梁山以及黃河封閉住的黃土高原,自古至今就是割據的好地方,外邊的勢力不管多強大,要啃下山西這塊骨頭都極其困難。在古代,地理的險要是難以逾越的,而在現代,隨著新式道路的興起,地勢就沒那麼重要了,但可巧的是,山西有一個獨特的東西讓閻錫山仍然可以依靠天險,那就是聞名於世的窄軌鐵路。
很多人以為著名的窄軌火車是閻錫山的大發明,其實這完全是誤會。窄軌火車是命運贈送給山西和閻錫山的一個奇怪的禮物。山西通往外界的鐵路是1902年修建的,那時閻錫山還默默無聞呢。因為這些鐵路是跟法國銀行借款修建,所以設計、發包都是由法國工程師來完成。等到一切都準備就緒的時候,大清政府才發現鐵路被設計成了窄軌的——說白了,這是因為成本問題做的一個偷工減料。在法國人看來,有多少錢就建多少鐵路,錢少,鐵軌自然就窄。
在兵力運輸全憑鐵路的年代,山西的小火車是外來軍閥不可逾越的大障礙,所有的快速兵力到了閻錫山麵前都完全失效。閻錫山隻要控製著鐵路,外來人根本無從下嘴。山西就像他的一個堅硬的外殼,他進可以出兵中原,退可以縮回自己的殼裏,所以成就了與中華民國共同存在的三十八年“山西王”的霸業。
山西的外殼雖然堅硬,但也有很多劣勢:一、山西很小;二、山西離政治中心北京太近,容易受到強勢對手的攻擊。因此,要想長久執掌山西,必須有投機性格,必須有勇氣當一個永遠的兩麵派甚至多麵派。閻錫山正是這樣一個人。
閻錫山是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人,和民國的頭號高個子名人馮玉祥站在一起都不顯矮。他眉毛出色地往天上挑著長,加上冷酷的目光,讓人很容易聯想起“閻王爺”之類的詞,但實際上閻錫山頗溫文和藹,他一口帶著醋酸味兒的山西口音聽起來也顯得極其樸實。總之,他是一個內心和外表嚴重不符的人。
為了保住山西地盤,閻錫山可以做任何在外界看起來令人不齒的事情,第一件就是擁護袁世凱稱帝。中華民國大總統袁世凱在蠢蠢欲動要當皇帝的時候,他發現中國的實力派沒有幾個附和他,包括他最信任和仰賴的馮國璋、王士珍等人。袁世凱放眼自己勢力最強的北方,隻有閻錫山不是他的心腹人馬,而且是辛亥革命時搶著起義獨立的人。以袁的實力,如果閻錫山不聽話,正好可以把他拎出來當典型幹掉。
精明的閻錫山看透了自己的處境。當時他手裏隻有七千多人馬,四麵都被袁世凱的勢力包圍,自己如果像別人那樣高調保共和,必然被滅,於是一橫心來了個反其道而行之,擁護袁世凱稱帝,並因此被封為“中華帝國”的“一等侯”。閻錫山這一招是穩賺不賠的,如果袁世凱僥幸成功,自己當然是“開國元勳”,如果袁世凱失敗,遠在南方的反對力量對自己這個山西王也鞭長莫及,到時隻要發個電報變換大旗,他還可以繼續留在革命陣營。
袁世凱當然失敗了,雖然比閻錫山預料的還要快些。閻錫山背上了後世最大的罵名,但外界怎知道他保存山西地盤的一番苦心?
閻錫山做的第二筆投機大生意是在抗戰時期所謂“三個雞蛋上跳舞”。閻錫山的山西外殼再硬,在日軍的強大壓力下也顯得有些脆弱了。在攻陷山西大部後,日軍用極快的速度把山西的窄軌火車改造成了寬軌,這對山西的生態是一個顛覆性的改變。閻錫山又戲劇性地被各種勢力包圍起來,這三種勢力都不好惹:東邊是日本人,西邊是共產黨,南邊是國民政府的中央軍。閻錫山幾乎每天晚上都在敲打算盤,看自己應該把砝碼怎麼巧妙地放好,以讓三方力量保持均衡,從而保存自己的最後一股元氣。作為一個曾經的錢莊學徒,他算得很好,生生地從曆史洪流的夾縫中生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