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就是辯護律師的時間了。章士釗從辯護席上站起來,宣讀他費盡心思寫就的五千言辯護書詞。辯護詞是用章士釗最推崇的文言文寫成,在法庭上宣讀,聽眾聽得頗有些吃力,這無形中讓辯護力道大打折扣。章士釗的辯護意見主要抓住下麵幾條:一、陳獨秀反國民黨是言論自由,國家既然有言論自由,就不能治陳獨秀的罪;二、陳獨秀隻有反國民黨的“心”,沒有反國民黨的“行為”,法律不能“誅心”;三、陳獨秀的政治觀點和孫中山的政治理想很一致,不能視為錯誤。這些辯護意見確實抓住了要害,甫一說出,就讓法官心中讚歎。但是,一旁的陳獨秀聽了卻頗不以為然,這些辯護有意把他和國民黨拉到一起去。他陳獨秀是要當理想主義的烈士,並不想當苟且偷生的叛徒,所以並不以為然,尤其是聽到下麵這一段的時候,他更惱火,好幾次都要站起來打斷章士釗,但被法警強行製止:
審判長又問獨秀:“究以何故成為蘇俄幹部派(即斯丹林派)之反對派?”獨秀答雲:“以意見不同耳。”再問是何意見?即慘然不答,並求審判長勿複進叩黨事,致陷彼於自作偵探之嫌。此其哀情苦誌,實已洋溢言表。而獨秀黨籍之被開除,與聯合汪精衛發表宣言一事之不見悅於莫斯科幹部派人物,不無草蛇灰線,因果相尋之跡,明眼者不難一目得之。己雖不言,而要不失為法院應采之證。當是時也,容共為國民黨公開政策,凡共產黨同時為國民黨,反之,凡國民黨亦多同時為共產黨。陳獨秀適為大團結中之一人,其地位與當今國民黨諸要人,雅無二致。清共而後,獨秀雖無自更與國民黨提攜奮鬥,而以已為幹部派擯除之故,地位適與國民黨最前線之敵人為敵,不期而化為緩衝之集團。即以共產黨論,托洛斯基派多一人,即斯丹派少一人,斯丹林派少一人,即江西紅軍少一人,如斯輾轉,相輔為用,謂托洛斯基派與國民黨取犄角之勢以清共也,要無不可。即此以論功罪,其謂托洛斯基派有功於國民黨也,且不暇給,罪胡為乎來哉?此義獨秀必不自承,而法院裁決是案,倘不注意及此,證據、方法既有所未備,裁判意旨複不得謂之公平。
這段話的意思是陳獨秀的存在對國民黨不僅“無害”,而且“有益”。這怎麼會不讓陳獨秀惱火呢?那豈不是意味著陳獨秀的革命是玩假的?明著是革命,暗地裏是幫了國民黨?陳獨秀越聽越惱火。章士釗這不是在幫忙,而是在拆台了。
章士釗的辯護詞終於宣讀完畢了。陳獨秀急忙起身聲明:“章律師等之辯護,以其個人之觀察與批評,貢獻法院,全係其個人意見。至本人之政治主張,不能以章律師之辯護為根據,應以本人之文件為根據。”當事人親自當庭宣布辯護人的辯護錯誤,這在民國司法史上可謂絕無僅有了。章士釗沒料到陳獨秀這麼不給麵子,神情頗為尷尬,但他畢竟對陳獨秀的為人有很深的了解,作為辯護律師,他能做的也隻有這樣了。
章士釗的辯護詞雖然遭到了陳獨秀的反對,但法庭畢竟還是要講法理,在最終判決的時候,確實采用了章士釗的辯護意見。判決書在列舉了陳獨秀的“罪行”之後說:
惟念該被告等均為刻苦深思之學者,其犯罪原因,蓋由於研究社會主義誤入歧途,而對於已身並無權利思想。且反對史丹林派利用土匪潰兵領導鄉村農民為武裝暴動,時時加以抨擊,即從證據上觀察,該反對派亦尚無實施暴動之準備。審按情節,尚可矜原,自應量予減科,以昭平允。
陳獨秀被判刑13年,後來經過上訴又改判8年。章士釗的辯護功勞可是大大的。但人們隻記住了陳獨秀對他的當庭駁斥,已經不記得他的功勞了。
章士釗並不責怪陳獨秀,到上海後,還特意來到亞東圖書館,拿出一些錢托人帶去給陳獨秀貼補獄中生活。抗戰爆發後,陳獨秀得到提前釋放,一家逃難來到四川江津,過著清貧的生活。這時,章士釗也在重慶,偶有閑暇便來看望,並盡其所能予以生活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