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緣心語07(1 / 3)

第七章 茶·境

《與趙莒茶宴》

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

塵心洗盡興難盡,一樹蟬聲片影斜。

——唐·錢起

錢起寫的是竹下飲茶,竹做背景,也做情境。

竹下,一直被公認為是最好的飲茶之境。因為竹子清雅,有風骨,和茶的清爽合拍。竹,是植物中的君子,古代大戶人家的庭院中,竹子是不可缺少的點綴,是依傍假山水榭的最佳植物。

竹子碧翠,不開花,枝葉紛紛,風姿不俗,月下竹影,風過竹梢,都是美的風景。竹下飲茶,風情瑟瑟,茶香嫋嫋,既有風景,又有禪心,茶能清口,竹能靜心。高潔又有儒雅氣,清寂中,也有濃綠的生命活力。

不可居無竹,古人喜歡用竹來襯托自己的清高不俗,亦喜歡通過品茶來獲得精神享受。所以,竹做背景,茶為載體,這樣的場景無數次出現在古詩或者故事裏。

《紅樓夢》書中描寫賈政等第一次走到瀟湘館前:忽抬頭看見前麵一帶粉垣,裏麵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眾人都道:好個所在!於是大家進入,隻見入門便是曲折遊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麵小小兩三房舍,一明兩暗,裏麵都是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椅案。從裏間房內又得一小門,出去則是後院,有大株梨花兼著芭蕉。又有兩間小小退步。後院牆下忽開一隙,清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

院中千竿翠竹,竹下有水,雅致風情極致,這樣的地方,也隻有孤高傲視的林黛玉住得了。

元妃省親之後,姑娘們挑選住處,黛玉果然輕輕說了一句:我獨愛那幾竿竹子。

瀟湘館的對額是賈寶玉提的: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

很好地還原了一個孤高小姐的居住環境和日常生活。寶鼎,是煮茶的器具,寶鼎閑著,不煮茶了,房間裏居然還飄著綠色的蒸汽,幽靜的軒窗下,棋局已經停止,下棋的手指,卻還有淡淡的涼意。綠色茶煙,幽涼手指,不著一個竹字,卻字字句句都是寫竹,翠葉掩映,無處不飄散著淡淡的綠意,翠綠的濃蔭之下,自然時時有生涼之意。茶閑,棋罷,生動絕妙,還原了一個擁有閑情逸致的大小姐的生活情態,而翠綠的竹影,則是這生活的背景,是被詩化的生活之境。

黛玉是清麗雅致的女子,她不庸俗,遠離瑣碎,生活裏有詩,有竹,有茶,有棋。

賈寶玉給瀟湘館的題詩:

秀玉初成實,堪宜待鳳凰。竿竿青欲滴,個個綠生涼。

迸砌妨階水,穿簾礙鼎香。莫搖清碎影,好夢晝初長。

賈寶玉出門閑逛,也會無意間一抬頭,發現來到一處龍吟細細,鳳尾森森,翠竹環繞之所。

翠竹千竿並立,互相纏綿,卻又保持每根的獨立性,絕沒有絲毫牽扯,隻有風起時,竹葉臨風,才會發生萬葉同吟的情景,那種天籟之音,說龍吟,也不為過。

明清時代的飲茶風氣,對環境已經有很高的要求,縱觀整個大觀園,賈寶玉的地方太富貴逼人,薛寶釵的地方太寒素,清寂,都不夠清雅精致,唯有瀟湘館,竹影幽幽,樹影琴聲,因這千竿竹子,成了最清幽雅致的所在,也是飲茶的最佳之所。

黛玉也愛茶,而且喜歡淡極的茶,如她的性情,不知道她會不會在夏夜閑暇時分,自竹影下擺了茶具,品兩三盞茶,做一回詩,再想一想,心上的那個人。

錢起是才子,和曹雪芹有一樣的情懷,他自然喜歡竹,也喜歡飲茶這些風雅的事物。

唐代飲茶風氣日盛,對環境的選擇也越來越講究,但是那個時代,對飲茶之境的要求並沒有到雅致的程度,而是要求與大自然的拙樸成為一體,山中飲茶者,深林飲茶者,不乏其人。相比起來,錢起所選的飲茶環境,更雅,更幽。

錢起是中唐的才子,他獨辟蹊徑,和趙莒等才子發起茶宴聚會,地點沒有選在宅門庭院,也沒有選在深林泉邊,而是選在竹林裏,當微風習習掠過竹梢,龍吟細細而來,茶香嫋嫋而生,味與聲合二為一,清雅頓生。

他們喝茶的目的,是塵心洗盡興難盡。所謂塵心,便是俗世之欲望了。佛教以色、聲、香、味、觸、法為六塵。錢起的意思,是通過茶的滲透,通過清談間的感悟,洗去凡塵俗心,哪怕隻是這一刻也好,清空心靈,口中隻剩茶香,眼前無非竹林。清風過耳,名利過耳,俱不為意。

真能不為意,也不會說出來了,寫在紙上的,說在嘴裏的,都是願望,達不成,所以心心念念,想借一盞茶,達到修煉的目的,茶是輔助品,竹林是輔助品的輔助品。

錢起詩風清幽,極愛寫竹,另一首《暮春歸故山草堂》:

穀口春殘黃鳥稀,辛夷花盡杏花飛。始憐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陰待我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