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緣心語16(1 / 2)

第十六章 茶·趣

《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

——清·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一生富貴,癡情,卻癡而不得,最後落了個早夭的結局。如果他不是富貴人生,或者他沒有那麼癡情,他的命運都會改寫吧,偏偏,他不需要為生存奮鬥,也不需要為仕途奔走,一切唾手可得,除了追求愛情,他的人生好像別無選擇了。

納蘭性德是大清首屈一指的大詞人,才華了得,隻是,情緒影響了才華,他的詩詞,終究局限在情愛這一單一的主題內,太過於陰柔淒涼綺麗,失去了男兒的磅礴。如果歲月再給他些時間,生命有了沉澱,也許他的格局會大一些,可惜,時光不可逆轉,命運沒有機會可回頭。納蘭性德的詩詞生涯隨著生命逝去,戛然而止,留下的大量詩詞作品,皆是有關於愛與相思。

納蘭筆下的相思是刻骨的,愛情是銘心的,生活是一層繁華疊加著另一層繁華,從無這方麵的憂慮。他愛的女子被選入皇宮,他無法接受新娶進門的妻子,幾乎時時都在思念宮中的那個人。幾年之後,溫婉的妻子去世,納蘭又幡然醒悟,又開始一輪對妻子的思念,他給妻子寫下的每一個字,都催人淚,斷人腸。

他愛上的是愛情。他需要那種愛情,來完成心願展示才華。愛情是他的渠道,不是他的真相。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隻道是尋常,是一句波瀾不驚的陳述句,卻暗湧著情緒的巨浪,類似與“相見亦無事,別後常憶君”。

許多平常到如塵埃的日子,在長久的穩定中,已經隱入歲月,消失不見。如果沒有失去,一輩子也不會覺得珍貴。

宋代賀鑄,寫過一闋《半死桐》: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

也是失去妻子後,突然覺得往日情景珍貴,不由得流淚,難眠。那時候,她也是安安靜靜的,無非在燈下補補衣服,牆上映出兩條虛晃的影子,這樣平凡瑣碎的生活場景,不但不會覺得有什麼珍貴,有時候還會覺得煩,嫌對方嘮叨,想躲一下清靜去。可是有一天真的失去了,這樣簡單的情景再也不會重現,於是,開始懷念和懊悔。

納蘭夫妻比賀鑄夫妻更雅致,賀鑄加貧,日子過得儉省,更有煙火夫妻的滋味。納蘭家是富貴人家,用不著操心生計。生活,隻要享盡辦法享受就是了。納蘭是文人,他的妻子也頗通文墨,兩個人閑來無聊,就會做一些小遊戲,喝茶啊,踏青啊,寫文猜字,背詩填詞,都是風雅而消磨時光的玩意兒,就是這些小事,成了日後折磨他的那粒沙,他將它們放在心裏,磨啊磨啊,血肉模糊,凝練成珠。

多少尋常事,失去後,都成為心頭最新鮮的傷口。

賭書潑茶香,是納蘭性德比較向往的一種夫妻生活模式,典故來自古代模範夫妻趙明誠和李清照。

伴侶是分好幾種的,徐誌摩說,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訪我唯一之靈魂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趙明誠和李清照是幸運的,他們雙雙得到了。納蘭一度以為自己沒得到,所以終生鬱悶。

李清照趙明誠是公認的一對靈魂伴侶,兩個人有共同的興趣愛好,家世相當,又有愛情做基礎,唯獨沒有生活壓力。兩人閑來無事,踏雪尋梅,詩詞相合。他們之間最著名的恩愛典故,便是賭書潑茶香。

李清照《〈金石錄〉後序》寫:餘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後。中,既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

翻譯過來就是,倆人吃完飯沒事就坐在歸來堂煮茶喝,但是也不能單單喝茶,那樣沒意思,辜負好時光。所以要做遊戲,拚一下兩個人的記憶力和知識水平,從而決定誰先喝。遊戲規則是這樣的,其中一個人用手隨便指一下書,講一段典故或者知識,另一個要精確說出這典故或知識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甚至是第幾頁第幾行,猜中的人贏,可以喝茶。可是贏的人因為太開心,往往舉杯大笑,以至於舉杯不穩,將茶灑在衣服上,弄濕了衣服,留下了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