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兩人相對而立,除了彼此所站著的土地,四下皆是大雨瓢潑。
虞笑一襲華貴的鳳袍,即便在漆黑之中,眉眼也顯得格外濃鬱,她站在原地,看著對麵的百裏徒,長長的指尖恰入掌心,沒人知道這一刻,她是多麼想殺了百裏徒。
從前陵羽待百裏徒如何,即便虞笑一個後來之人,也心中有數。那時百裏徒引誘陵羽前去百葉族,要不是虞笑將他帶回,恐怕陵羽也未必撐得到後來。
所以,自那之後,陵羽便對百裏徒起了一絲懷疑之心。可即便如此,陵羽還是沒有當真處置百裏徒,他心中將百裏徒當作師父,這些年的栽培,自是不會忘記。可百裏徒呢?他縱然被陵羽奉作上賓,卻還是在陵羽死後,帶著一眾士兵叛亂,使得整個襄軍土崩瓦解。
“虞笑,當初陵羽的死,可與我絲毫不相幹的。”百裏徒見虞笑如此,不由嗤笑一聲,道:“要不是你那好姐姐慕容嫻雅,襄國的機密也不至於泄露,陵羽更不至於死的淒慘。”
其實,百裏徒也不是當真那麼沒心沒肺,他的確存了背叛的心思,可要是他真的想害死陵羽,早在慕容嫻雅之前,他便會偷取那些機密,投誠吳幽。可他沒有,他縱然是妖,但這些年的相伴,他其實已然對陵羽有了一絲真情……誠然他也知道,對於自己來,顯然成仙比起與陵羽之間的感情來,更是重要,但……臨到那個時候,他下不了手,也全然不願去下手。
隻是他沒有想到,慕容嫻雅的動作這樣快,快到他還沒有回神,她便偷了軍中機密,轉交給吳幽。於是,陵羽死了,他對襄國沒有什麼感情,顯然不會再有絲毫猶豫。
“你若是當真誠心待阿羽,該是知道,他一生戎馬,即便不為攻打吳國,也至少為了守住襄國!”虞笑冷笑連連,眸底恨意浮現:“可在他死後的第二日,你立即便從軍中叛亂,難道你不知道這樣做,就是毀了阿羽這些年所做的一切嗎?”
顯然,百裏徒根本不在意虞笑的那些:“人死如燈滅,他下了陰曹地府,你以為他還能擁有什麼東西?更何況,虞笑啊虞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要成仙的,他都死了,我難道還要像你一樣,為他守著襄國嗎?”
人各有誌,他沒有在陵羽死之前背叛,已然是最深的善待,所以在百裏徒看來,他所作所為,並沒有什麼對不起陵羽。
“好一個人死如燈滅啊!”虞笑聞言,不怒反笑,語氣陰鷙:“隻是可惜,你現在成不了仙,隻能永墮地獄了!”
每個人的立場不同,虞笑明白,就如她自己一樣,也曾因著私念殺過許多無辜的人。可人性自私,她可以理解,但唯獨無法做到的便是……原諒!
話音一落下,虞笑便指尖一動,塗了蔻丹的指甲轉瞬生的極長,她眸底生寒,在百裏徒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如冰刃一般飛身過去。
百裏徒瞳孔微縮,毫不畏懼的迎上虞笑的掌風,一時間雷陣陣,地動山搖。
“師叔,咱們真的……不去幫虞笑?”正是時,莫長安和夜白雙雙站在原處,一傘二人,即便皆是白衣蹁躚,此時也依舊融入黑夜。
“不必去了。”夜白搖頭,下意識看了眼莫長安右側的肩頭,手中紙傘稍稍挪了挪,往莫長安的方向更偏了幾分:“虞笑既是要自己報仇,那麼……便隨她去罷。”
原本虞笑今日還是在皇宮深處,但她卻執意要來,且不讓夜白和莫長安插手此事。想來,關於對付百裏徒這件事上,虞笑是一意孤行,想要兀自處理。
“也罷。”莫長安聞言,忍不住歎息:“她與百裏徒一早便不對付,許是上輩子的冤孽吧,這輩子總該是要自己去解決的。”
有些事情,莫長安知道,自己不必要去插手,尤其對虞笑來,百裏徒是她心頭的刺,這麼些年,折磨不到百裏徒,隻能如今殊死一搏。
“師叔覺得,虞笑可有勝算?”想到這裏,莫長安望了眼雨中還在博弈的兩人,淡淡問著夜白。
“這場雨,給了她最好的利器。”夜白沒有明確的回答,隻劍眉微微揚了揚,模棱兩可:“但百裏徒早年入了仙籍,恐怕並不是好對付的。”
一會兒利器,一會兒又是百裏徒不好對付,莫長安忍不住朝著夜白翻了個白眼,道:“師叔,咱們話呢,能不能……別那麼神神叨叨?一句話挑明,很難嗎?”
要莫長安最討厭夜白哪一點,大概就是這廝話愛打啞謎,不喜直接點破。就莫長安所知,夜白唯獨在歡喜她這件事上,最是直接而明確。
“抱歉。”夜白聞言,一本正色道:“近來做慣了糊弄人的道士,有些控製不住。”
言下之意,就是他最近扮演一個喚作薛貞的無恥道人,扮演的多了,以至於如今他一時間很難從薛貞的‘陰影’中走出來。
“胡扯,”莫長安嗤之以鼻,哼道:“你分明就是素日裏喜歡裝神弄鬼慣了才是。”
夜白看了眼姑娘,好半被噎的不出話來。
莫長安也不管夜白,隻兀自摸了摸下巴,分析道:“反正我瞧著,虞笑若是真的要殺百裏徒,是有些困難的。”
虞笑雖然這些年也算是‘無惡不作’,吸食了許多人的精氣,但就如夜白所,百裏徒在九重多年,怎麼可能會真的這樣弱?
恐怕這場博弈,不死不休。
就在莫長安想的入神之際,那頭夜白忽然凝眸,道:“你想的沒有錯,虞笑很難打得過百裏徒。”
這場大雨是夜白和莫長安造出的,畢竟虞笑身上有雪妖的妖力,而雪與水其實共通性很強,隻要虞笑善加利用,這大雨會給虞笑帶來不的作用。
兩人心思如此,黑夜中的大雨,已然一寸寸化成兵刃,自而降朝著百裏徒的方向襲去。
百裏徒見此頓時一閃身,化作原型。猛獸跳躍,每一個動作都快的讓人無法眨眼,生怕錯過了什麼。
獸吼聲頃刻間響徹整個山頭,但奇怪的是,那些離去的官兵並沒有趕來,山間唯獨鳥獸驚起,卻不見凡人如何咋呼。
而這一切,不是旁的原因,而是夜白和莫長安一早為了虞笑的這一戰,率先布下結界,這結界使得所有凡人都入不得其中,也算是避免了更多凡人受到牽連。
虞笑的動作很快,她長發如墨,挽起的發髻不知何時已然散落,依舊美豔動人,不可方物。可隨著兩人的交鋒愈發凶狠,虞笑臉上的鎮定也愈發淺淡,看的一旁莫長安揪心不已,直直想著要不要上前幫襯。
冰刃如羽箭一樣,不斷朝著百裏徒飛去,縱然百裏徒再怎麼動作迅速,也有些體力不支。
半個時辰,悄然過去,就在莫長安以為,虞笑終於要取勝的節骨眼,百裏徒忽然冷冷一聲笑,宛若陷入瘋魔。
既然躲不掉,既然再鬥下去自己左右隻是將虞笑輕傷,那麼何不咬咬牙,拉著虞笑陪葬?
“虞笑,我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拖你下地獄!”他眸底忽然閃過金色的光芒,一聲獸叫響起,在虞笑還來不及反應之際,他眉間染血,忽然一聲‘彭’的巨響,就見下一刻,百裏徒瞬間炸開,那四分五裂的軀殼與血液,就像是毒瘤一樣,朝著虞笑飛去。
“心!”莫長安心尖一顫,毫不猶豫的便朝著虞笑的方向飛去。
百裏徒想來這一次是當真不要命了,他用血咒的方式,將自己的肉身與鮮血作為詛咒,無論是誰沾染分毫,都會和他一樣,渾身爆裂而亡。
對於妖物來,渾身的爆裂便代表著連金丹和元神也一並被撕裂,可對於凡人來,雖肉體隻是會像被灼燒了一般,可靈體卻會在那一刹那,撕裂殆盡。
這一點,莫長安知道,所以在這一刻,她自是想拚盡全力護住虞笑。
她知道,對自己來,虞笑已然不是最初的那個可以讓她們離開此地之人,更不是傳聞中的妖後慕容氏。
虞笑啊,是這樣鮮活的走入莫長安的生命中,聲嘶力竭的活著、恨著,卻最終執念深沉的一個人。
隻是,莫長安的動作再快,也快不過那大雨瓢潑的悚然,快不過百裏徒爆裂的迅速。
就在她即將觸到虞笑的那一瞬間,虞笑指尖已然沾染了百裏徒的鮮血,可見著莫長安前來,她生怕會讓這姑娘一樣受到傷害,所以她傾其所有,將莫長安護在懷中,哪怕她自己也一樣的瘦弱至極。
“長安,你不該進來的。”她淡淡一笑,眉眼就像蒙上薄霧一樣,璀璨似蓮。
那一瞬間,莫長安紅了眼眶:“虞笑!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我本來就是要死的,長安。”虞笑抱著她,一手揮開百裏徒的一切肉身,素來皙白柔嫩的手臂,頃刻之間,灼傷了一大塊皮肉,連帶著衣物皆是被灼毀,就這樣鮮血淋漓的露在大雨之中。
可縱然如此,虞笑還是恍若未聞,眉眼間的柔和,是那麼的稀薄而又絢爛,如曇花一現,讓人發顫。
她以為,這樣深的黑夜,這樣大的雨勢,姑娘或許不會那麼眼尖,看不清楚。可她忘了,莫長安是九尾赤靈狐,她眼耳皆是比凡人好上許多,哪怕是在黑暗中,她也依舊清清楚楚的看到虞笑臂膀上的灼燒,幾乎可見白骨森森。
那是……有多麼痛啊,可虞笑依舊含笑,連哼也未曾哼一聲。
“虞笑,你過要看我成親的,你過……要給我作畫的!”莫長安抱著她,突然之間,淚如雨下。
她以為,虞笑對她來,不過是虛幻之人,就如無數幻境中的存在一樣,即便虞笑死了,大抵對她也沒有太大的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