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初染又開始咳嗽,人也懶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時常一睡便是許久。
搬了躺椅到庭院東側的蔭蔽下,濃綠的枝蔓和著嫋嫋婷婷的紫薇花密密麻麻延了滿架,葉間縫處漏進幾線明光,斑斑駁駁,相映成趣。
透過前頭的垂花門,但見萬頃翠色之中,數不盡的粉白交疊,道不盡的綽約芳華,團團簇簇,明媚軒妍。微風拂過,滿園都浸潤了清雅的荷香。
老宮人說,魏子辰喜荷,故而先後多次召匠人入宮,辟了這大大小小百餘個荷塘。唯有此處,是建於天啟三十二年,魏子辰登基後多次修繕,才有了今日勝景。
“那年奴婢剛進宮,就是在這裏遇著太子和太子妃的,可登對了,簡直是神仙似的人哪。”
老宮人臉上忽然泛起一種奇異的光彩,隻是瞬間又黯淡下去。
“可惜,兩個人誰都沒有笑......”
搖搖頭,她欲言又止。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太子妃晉位為後。再後來,又是一位新君......”
新君,魏縭。
魏縭,很陌生的名字,有時候她會想,這個拚命在腦海裏勾勒出的輪廓,這個曾在寂夜星河裏對她微笑的男人,究竟是誰?
闔了眼睛,倦意微襲。朦朧間,似是有人在輕聲喚她的名字。初染凝神一看,原是鳳端華,身後跟著舒蓮。
“吵著你了嗎?”鳳端華有些尷尬。
“沒有。”初染直起身客套。自那日醉酒,兩人便再沒見過麵,那雨夜裏一聲“姐姐”,迷離中一句嗔怨,恍然如夢。“公主怎麼來了,可是有事?”警覺地看了眼舒蓮,初染強打起精神笑道。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對鳳端華雖不排斥,卻也暗藏戒心,她這個妹妹,聰敏****,多少是有些心計的。
“不過隨處走走,剛巧就到了這兒。”鳳端華略略逡巡一圈,目光落在遠處的田田蓮葉,先是驚豔,再是感歎,“真漂亮的荷花,比這宮裏任何一處都要美。”
相當純粹的欣喜和讚美,初染看著,也不由舒暢起來。
“棲梧雖好,卻沒有這些東西。當日我玩興一起,胡亂畫了一幅雪景,倒叫靖寧王爺和秋相看了笑話。”鳳端華抿唇一笑,眸光甚暖。
初染心中不忍,故而婉言寬慰道:“公主想看,日後常來就是。”
“是啊公主,來日方長,大婚之後,您可就是母儀天下的正宮娘娘,您若喜歡,縱是叫人挪了去也未嚐不可。”舒蓮插嘴,笑意卻未達眼底。果然,初染和鳳端華俱是一滯,飛快地瞅了兩人一眼,她怯怯低下頭去。
“蓮兒!”
鳳端華臉色微變,正要斥責,初染已率先開了口。“你叫蓮兒?”她不緊不慢地問道,那漫不經心的口氣仿佛她們真是陌生人。
舒蓮恭謹地應了一聲,心中卻不敢大意。哥哥死的那天,她也是一襲素衣,聲音清冽,若非那滿身血汙,她以為,她是掉落凡間的仙子。
她安靜地等,等著她出言刁難,哪知過了許久,初染也沒有說話。抬頭,她已經撇過頭去,一臉淡然:“蓮兒說的不錯,公主,將成為柒瀾國後。”
鳳端華怔了一怔,隨即黯然道:“父命難違,若有選擇,我並不想嫁他。——你知道,我心中另有他人。”
見她言辭懇切,初染疑心稍減:“感情之事的確勉強不來。公主既然不願,為何不稟明皇上?以皇上對公主的寵愛,此事並非無法轉圜,況且,顏後也是寬厚之人,應當不會為難才是。”
“話雖如此,可父皇說‘君無戲言’,我若不來,他便是那失信之人。”鳳端華道,“前些天我鬧脾氣,父皇還軟聲軟語地哄,到了後來,他便不耐煩了,撂下一句話就再不理我。”
“那皇後呢?”見她左右不提顏舜華,初染愈加奇怪。
“母後......”鳳端華淒然,“母後打小就不管我。禦醫說,她思慮過重,得了瘋病,時好時壞的。——母後的心,早就跟著姐姐去了。”說著,她鼻子一酸:“人人都說我幸運,錦衣玉食、眾星捧月,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就連嫁的都是一國之主,他們羨我站在雲端,我卻妒其生在民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辛勞卻百般自在,不用受人約束......”
歎了一歎,鳳端華起身牽過初染的手。比她想象中要瘦,且略微有些粗糙,陽光底下,蒼白而泛著涼意,乍一看,卻不像女子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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