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厲小珊的檔案,徹底從警校抹去。仿佛從來沒有接收過這位學員一樣,所有的人都按部就班地進行著訓練,沒有人提起過她的名字,問起過她的去向。
小珊最後一次留戀地望著肩膀上的警員號:WPC50121,然後,毅然地將它脫下。自那天起,她再不是那個與同學們攜手共進的厲小珊,而是用唯一的名字出現在所有場合的——厲嘉瞳。
八年有多長?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厲嘉瞳在社團裏待了八年,從義豐社到層峰社,從底層閑散人員到有程羽嫣和阿達做跟班。回想與警校的學員們同舟共濟到分道揚鑣的曆程,仿佛隻是一瞬間完成的事情,然而,她卻花了漫長的時間來平複心境。
WPC50121,那個警校教官們慣用的稱呼,到現在,已經成了她心底的一道疤痕。即使會隨著痊愈而會消失,也會留下淺淺的痕跡,抹之不去。
就像嚴采婥那日對她的開場白一樣:你很麵善。
或許,她是真的在學警名單裏見過她吧?
打擊毒販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盡管全香港有近三萬警察,其中不少都與她並肩作戰。
在不同的位置,以不同的身份和形式。
無數通道前赴後繼,幾人能功成名就,又有多少人出師未捷身先死、馬革囊屍終不還?
她的聯絡人向sir就是這其中一員。他為了信仰深入毒場,最後卻死在奸邪小人的槍彈下。
在他犧牲那個貨櫃倉內,狂風把地板上滲出的血液暈成流線。厲嘉瞳躲在高大的集裝箱背後,被飛濺的血液染花了臉龐,神情忐忑地望著他血肉模糊的形象,淚水終於決堤而出。
韋世樂是向sir的人生好知己。他伏在向sir的身子前,神情同樣決絕而悲哀。狂風帶走那位好兄弟生命的前一刻,他聽到他低沉的囑咐:“我有一位臥底,厲嘉瞳,她從PTS開始的一切資料我都留在一個記憶盤裏,記憶盤放在我家裝影集的盒子下麵的夾層裏,你幫我繼續帶她……”
從那一天起,外人眼中的警隊精英和街頭混混,被暗中聯係到了一起。
初見的第一刻,兩人臉上皆是猩紅縱橫。
微博唯一的好友名單,成為兩人之間不能言說的秘密。
她生性細膩敏感,並未在第一時間交心。韋世樂心知肚明,不曾強求。恰逢一隻藏毒腹中的黑貓意外地躥入了警署,甫回國的他,竟不顧搭乘長途飛機的疲勞,連夜趕往西九龍為她捉回載體,完璧歸趙。
冰山被劈開,心中的戒備逐漸融化。
因為人事變動關係,韋世樂被調往了西九龍重案A組。但他始終記得對兄弟的承諾,所以,他從未放棄過厲嘉瞳。而這位在社團裏隱匿了八年之久的無間道,也時刻記得自己的任務,不曾有半點鬆懈。
她不可以行差踏錯,做她這行,每天都像踩在刀尖上的舞,必須帶著麵具生活。她是立誌要將社會上的人渣統統甩進監獄永不超生的警察,是為了逮捕魏濂晨而甘心做臥底的誌願者,所以,即使從事著自己從前所厭惡的工作,她絕不後悔。
她需要掩飾自己的一切感情,無論在同袍麵前,在社團裏大大小小的成員麵,還是在任何人麵前。
她隻是一個人。
暫時忘掉過去,忘掉所有快樂心酸的回憶,切斷與過去的一切聯係,方能毫無牽掛地放手做事,置之死地而後生。
厲嘉瞳從回憶中抽身,望著桌上的半瓶殘酒,抓起來就要灌落腹中。
這時候,隔壁台三個古惑仔的對話仔細地飄入耳畔。
“欸,據說那個是差婆呀,你也敢整!”
“那又怎麼樣,鬼叫她上次來掃蕩這個場子乜,整的我們的生意都有阻礙了……”
“唉……最後還是讓她跑了……沒想到她酒量那麼大……可惜了我一瓶好貨呀……還等著看她群魔亂舞呢!”
“算了,都不是什麼好貨色……下次找更好的……”
高談闊論間,關鍵字詞盡收耳中。這樣傾向明確的對話,厲嘉瞳怎麼可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酒裏被下藥了。
“找死!”
眉飛色舞的紅發小青年一轉頭,便撞進一對尖刀般的眼神裏。厲嘉瞳手裏死死死攥著那隻酒瓶,黑沉的麵容,是暴風雨即將侵襲的標誌。
那樣猙獰的神色,那樣凶狠的目光,狠狠地淩遲了一桌三位難兄難弟的心。
“瞳……瞳姐。”剛才還語氣激昂地炫耀著“威風事跡”的人,此刻開口說話的氣勢徒然減了大半,身體也不住顫抖起來,將內心的惶恐暴露無遺。
厲嘉瞳心中不悅,嘴上卻要擺足一百二十分的架勢:“是不是這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