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雪掠起的風撩過發梢,發絲在眼前猛地揚起,又緩緩地落下,蘇湘極慢極慢地轉過身去。
男人穿了襲泛白的靛藍色長衫,身形頎長挺拔,如刀如槍,他的眉目細長冷俊,鼻管挺直,唇角纖薄,臉龐若刀削斧鑿過一般,立體深邃,棱角分明。他原本薄唇輕勾著,抬手撫了下小舞的朝天辮,似是還想說什麼,餘光察覺有人看他,便也抬眼去看,四目相接的刹那,所有的表情和動作便都戛然而斷了。
眼底是驚愕,是狂喜,是憤怒,是不甘,是數不盡的思念和幻想破滅後的驚惶,但眨眼,便如吞噬了狂風暴雨後的深海,連一絲痕跡也看不見了,隻有僵硬的身子和蒼白的臉色能證明他此刻的並不平靜,蘇湘的心尖像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喉嚨像是堵了一團模糊的東西,聲音不自覺有些哽咽:“你的頭發…怎麼白了?”
遊戲的殘酷之處便在於,於她不過是片刻喘息,於他卻是青絲覆雪,稚嫩少年被壓迫著拔節而長,一肩擔盡數年的滄桑風霜,韶華不再,似乎就眨個眼的功夫,她那個怕苦驕傲又曾被她嫌棄不夠有男人味道的小孩,就在離家萬裏之遙的地方,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其間種種艱辛,可想而知。
大約是被葉長璃拽得有些疼了,小舞咧嘴齜了齜小虎牙,疑惑地抬頭:“大哥?”
原本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斬雪,撒嬌似的用頭頂蹭了蹭葉長璃的手背,葉長璃驀地回神,他飛快地移開視線,重又撫摸了下小舞的腦袋,轉頭對六指和胖墩道:“你們趕了一路,先下去歇息吧。”
“長璃!”蘇湘看出他不想認自己,急著要靠近卻被不知何時走過來的子珊一把扣住了肩膀,她側身擋住蘇湘的視線,看了葉長璃一眼,“英琦,你們認識?”
英琦?蘇湘像被人兜頭一個悶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他竟然連名字都換了。
“不認識。”葉長璃淡淡地道,“她認錯人了。”
“原來是這樣。”子珊抬手搭在葉長璃的肩頭,半擁著他轉身朝裏走去,“這兩天天氣不好,你的腿又難受了吧,快進屋去歇著。”
葉長璃的身子僵了僵,但到底沒推開肩頭的那隻手,六指偷眼去看蘇湘,快步湊到葉長璃身側小聲道:“大哥,那她們……她曾救了我一命。”
葉長璃聞言看了六指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鬱痛,然後便魔怔了似的,愣愣地看著六指,六指被他看得莫名心虛,耳尖一紅,正要解釋些什麼,子珊已經擁著他走遠了,隻略微冷冽地留下一句:“把她們先送去柴房。”
腳下輾轉,衣角在眼前晃了晃,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轉角,再不見了。
“英琦,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子珊踏下一級台階,眼見葉長璃一腳踩空,忙伸手扶了他一把,葉長璃受驚似的飛快抽手,垂在胸前的發絲掃過手背,白得刺目,他沒回答子珊的話,疲憊地擺了擺手,然後一步步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滿腦子卻不受控製地被另一張臉霸占。
籠煙眉,含情目,天生上翹的眼尾墜著一顆不仔細看就會讓人忽略的小痣,身量線條長開,她比以前更加吸引人的目光了,你看,小六不過見了她一麵,便惦記進了心裏去,她總是這樣,喜歡處處留情,卻從不肯長情,就像對當年的柳奕,就像對他自己。
當年她說會回來,沈流白也說她會回來,但是他們都沒有等到她,甚至柳奕也沒有,他們所打聽的所有消息,都是她死了。
葉長璃覺得自己也死了,仿佛身體裏的某一部分被活生生地撕裂抽拔出來,跟那段歲月一起埋葬在了那個不知名的小山村,從此不知喜,不知悲。
可是她沒死啊,她為什麼不肯回去看他一眼?
腦中千回百轉,各種思緒翻湧如浪,幾乎要將他淹沒吞噬,葉長璃不知何時回的房間,再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指都已經被摳破了,他是恨的,他也是歡喜的,還有一絲絲清晰而不容忽略的心疼,蘇湘的樣子太狼狽了,至少現在,她過的並不好。
葉長璃盯著自己摳破的手指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單薄的唇角極慢極慢地翹了起來,他把手指在唇上,輕輕地按了一下。
沒關係,活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