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時,夜風微涼,深林之間忽然下起了一場雨。
茅草屋被夜雨打濕,在涼風中抖動,沒人知道它會在哪一刻破碎。
屋子裏沒有床,沒有椅,沒有人,隻有一抹水光。
當夜雨飄落,水光便開始蕩漾,卷起一片柔和,像是在和雨聲對話。
雨勢驟急,漫天之間忽然響起一聲歎息,似開心,似懊惱,情緒簡單,卻又意味深長。
屋內的水光裏也是一聲歎息,似惘然,似不甘......迎合著雨聲,隨後便彙成一片流水。
流水飄過,帶著一抹柔光,融入了屋外的夜雨之中。
深林風急,雨勢更急,一片淒寒暮色中漸漸凝結成兩道水色彌漫的身影。
夜空下,草屋門前,流水漸止,江水流微笑著出現,一對眸子溫柔清澈,細細感受著漸落漸冷的夜雨。
隔空不遠的古木邊,一片綠葉上劃過一道雨滴,雨滴裏藏著一條河,另一道身影就從河裏走出,或者,他就是那條河。
江水流望著風雨中和自己有著七分相似的那個身影,眼眸間的水光愈發明亮,似要照亮整片夜幕。
他微笑著欠身,平靜拱手,輕輕的開口:“多年不見,江河大兄安好?不想,大兄竟能找到這裏來。”
流水本寧靜,這一刻卻飄起波瀾,麵對昔日兄長,南陸仙王長子,江水流心頭悵然,再見宛若隔世。
江河輕輕一笑,漫天雨水逆風而起,轉眼沒入高空,空氣中仍舊風聲蕭蕭,如此清澈,令人心頭憑增幾分感慨。
“若是我們十三兄弟在一起,自然安好。”江河走近草屋,笑道:“奈何十三弟一朝走錯,傷了許多人的心。”
笑聲朗朗,卻有許多傷心。
江水流笑容凝在嘴角,似是回憶起昔日時光,一抹愁緒襲來,忍不住就是一聲歎息。
江河拍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那些是非恩怨,不知道你是否放下......無論如何,你始終要記住,你是南陸水仙,是南靈王十三子,是我江河的弟弟......”
“十五年前,西南妖仙聯軍追殺我一家三口的時候,大兄怎麼沒有站出來說出這些話?”江水流歎息著:“孔雀死了,要忘記,除非我也死了。”
江水流身上水光流溢,濃鬱的能讓人窒息,那是他的心情,江河看在眼裏,搖了搖頭。
“西陸妖族我不敢說,但是,南陸仙人要是想你死的話,你覺得自己能活到今天?”江河收起笑容,語氣很沉重:“當真以為,孔雀的死,能換來你父子二人安然離開?沒有父王的庇佑,我早就沒了你這個十三弟。”
江河說的是事實,奈何良人逝去,江水流倒真想和那隻孔雀一同死去,若不是還有一個江仇,他豈會強撐著活到今天?
夜色間沒有了雨水,空氣卻很潮濕,林木的葉片上不斷有雨珠滑落,輕輕的落在地上,很快便凝成一片水光,兩個人的影子在水光中搖曳,似乎各懷心事。
江水流忽然輕輕揮手,似乎想要驅走心頭暗淡情緒,他默然輕笑,說道:“大兄今夜突至,該不會隻想和我聊聊過去的事吧,若真是這樣,倒不如進屋去說。”
他讓開一步,露出了身後那間飄搖欲倒的草屋,夜色之間,這間屋子看上去弱不禁風,卻又能安穩人心。
江河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轉瞬便又凝重如初,他雙手背在身後,麵色突然很冷,說道:“這間屋子,隻能住進凡人,十三弟,跟我走。”
生硬的語氣,突兀的要求,江水流往後退了一步,身上的水色愈發濃厚,他搖頭,然後開口:“十五年了,南陸的人,終究還是不打算放過我麼?”
江河卻是往前一步,他放下雙手,掌心裏是兩條大河,河心裏波濤不休,隱隱似乎要吞沒天地。
一聲歎息,江河說道:“你知道,有些規則,是無法被破壞的,即便是你我,也不能......父王隻讓我帶你回去,至於為什麼要等到現在,我沒有多問,不過你放心,我會盡量保你周全。”
“如果我說不呢。”江水流望著江河,眼眸間亦是水光泛濫,空氣中的水元力開始急速膨脹,不知何時,天地之間,夜幕之下,竟又下起了漫天大雨。
他身後的茅草屋似乎已經承受不住風雨的摧殘,終於是在這漫天的雨水和肅殺之中,化作一片草屑飛去。
江河搖搖頭,眼眸間滿是痛惜,他伸出雙手,掌心的兩條大河終於開始肆掠狂流。
天邊一道閃電劃過,映照出深林之間的景色,兩個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虛空之間,隻有一片流水,一條大河,卷起各自波濤,撞擊著彼此的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