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蘭陵王府,正是大雪。
紅緞遍布的寢屋雖不比齊宮金碧輝煌,亦不比鄭宅雕梁畫棟,卻仍令鄭溶月開懷得攏不了嘴,隻因嫁了個想嫁的人。她暗暗立誓,今後會努力做成王爺喜歡的模樣,要做這王府中明辨是非的女主人,王爺親民如子,她便好生對待下人百姓,王爺喜靜不喜鬧,她便走路放輕言語輕柔。
一個嬤嬤開門走了進來,她是胡皇後派來的喜娘,聽說當年胡皇後嫁於太上皇也是她做的喜娘。
嬤嬤的老臉笑開了花,“哎喲!我的王妃!怎麼王爺還不來,自己倒把蓋頭先掀了?這麼著急?也不怕壞了規矩!”
鄭溶月笑問:“嬤嬤,你這時來做什麼?這會王爺怕是要來了。”
嬤嬤掏了兩本書出來,“若王妃不讀這個,怕是王爺來了也不知該如何!”
鄭溶月望去,書麵上那幅春宮已令她羞得臉紅到了脖子根,假嗔道:“嬤嬤!”
“這可是個寶貝東西,王妃快讀了遍,免得王爺一來,王妃手足無措的”,嬤嬤道。
“嬤嬤可真是的!”鄭溶月在害羞中翻閱著這兩本春宮圖集,越發看得麵紅耳赤。
正讀完了半本,高長恭推門而入,驚得趕緊將春宮圖塞到嬤嬤懷裏。
嬤嬤將這兩本收好,“祝王爺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去前頭領賞錢吧”,高長恭平靜道。
嬤嬤笑著離去。
鄭溶月笑問:“大好之日,王爺怎的不飲酒?”
“怕做了錯事”,高長恭的話語不含一絲情意,令本想起身走近長恭的鄭溶月複又坐下。
“妾身不知王爺何意,何謂錯事?”鄭溶月咬著唇問道。
高長恭繼續道:“我來隻是想告訴你,我娶了你,你的心願已達成,那麼請你接下來完成我的心願,永遠不要幹涉我,以後你睡這裏,我睡書房”,說完,大步離去,不曾一次回頭。
鄭溶月心冷了半截,雙手緊緊抓著被褥,當下便捧了被褥追去書房,“那麼至少你也要顧全我的麵子!與我同睡一屋,你若不肯,大不了我就這地上睡!反正我不想成為人家茶前飯後用來玩笑的話柄!”
長恭沉默了許久,“你睡寢屋裏去吧。”
“不!我不走!”鄭溶月自知現下的自己有多難堪,但是她就算是在長恭麵前難堪,也好過天下人都來嘲笑她的難堪,接下來的一句‘你既如此待我,又何必娶我’被咽回肚子裏,是了,一切都是自己勉強他得來的結果,可以怪誰呢?
長恭歎氣,揮了揮手,隻道:“我晚些再回去,你先去睡罷。”
鄭溶月忍住要落下的淚珠,睜大眼睛定定道:“多謝王爺”,隨後步了出去。
她幾乎是跑回寢屋的,一怒便將袖子掃了案頭,一時嘭隆哐啷碎了一地的破渣,然後一頭栽進被褥裏,死死攏著自己,在裏頭大哭,有侍女問了也不應。
高長恭聽及破碎聲,目光向寢屋那方望了望,隻輕輕歎了歎,低頭將卷軸翻至下一頁。
這幾日一直雨雪夾雜,滿堂客棧的屋頭與庭院積了許多雪碴子,寒風一吹或是經人一碰便嘩啦啦落下來。宇文邕繞過長廊,唯恐手上端著的熱雞湯涼了,快步走入高闋所在廂房。
是絕好的天字第一間,比宇文邕那房還要好些。
一眼便能望見裏間榻上闔著眼的高闋。
宇文邕將熱雞湯放在案上,在碗盞裏盛了些給她送去,坐在榻邊,宇文邕將雞湯吹了吹,喚道:“阿闋,喝些雞湯罷。”
高闋聞聲微開眼簾,隻因不是自己想見之人,眼底一瞬間的光熄滅了,又隻剩無底的空洞。
宇文邕暫且將雞湯放了放,伸手想將高闋扶坐起來,高闋便如被截了根的沒有生命的木頭般由他扶起靠在豎起的枕上。
宇文邕細心地嚐了嚐,並不燙嘴,這才給高闋送到唇邊去。
高闋輕輕側過首,正撞翻了湯勺,那些湯灑在了被褥上。
“無論你是想喝還是不想喝,都得給我喝下去!你可知道,你已經五日未進食了!你難道這樣就想死了麼?我不管,反正今日一定要給我把這碗湯全喝下去!”說罷,宇文邕又舀了一勺,給她送去,這次她並沒有側首,但卻死死不肯張開唇齒。
“阿闋!”宇文邕心生一法,直接給自己飲了小半碗,向她唇旁送去。
“宇文邕”,高闋微弱喊道。
宇文邕頓了頓,“嗯?”
“去北周,我們去北周”,高闋眼幕低垂。
“好”,宇文邕應道,“先把這個喝了罷,不然哪有氣力趕路?”
高闋隻是搖搖頭,“要快,在這裏,我快死了。”
宇文邕道:“好,我這就去叫司淵準備。”
隨後宇文邕的步音漸漸消失在廊上,高闋木木的轉首,看到窗外飄著白白的雪絮,像是被什麼牽引著,下了榻,向外頭廊上走去,那些如鵝毛般的雪絮紛紛落在發上肩上,然後再步下樓去,赤足踩踏在被雪水覆蓋的庭院裏,伸手迎接雪花,“是長恭要回來了,長恭這場仗一定是打贏了,他正在回來的路上……”高闋輕輕淡淡的笑了,“我在這裏等你,長恭,你快回來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