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闋注視著宇文邕消失在繁華處的方向,“既然已經有她,為何還將我囚在皇宮裏,既然不想見我,為為何不放我走……”
時光荏苒間一晃三年,正值大雪之日。
青歡偎在宇文邕的懷裏小憩,而宇文邕靜靜望著窗外日漸寒冷的冬日,將青歡抱到了床上,然後走了出去。
他記得,阿闋最愛看初雪之景,今年的雪遲遲不降,不知今晚會否落今年的第一場雪。
所有的相思化作一聲歎息,冥冥之中,仿佛有著一根紅線牽著另一頭的高闋。
高闋窩在榻邊,望著窗外枝頭上已綻了幾朵的梅花,有紅有白,交相映著。
阿若望著憔悴不堪的高闋,輕聲道:“娘娘,不若早些上榻歇著罷?”
高闋搖頭卻不語,一直望著窗外,阿若將她喝完的湯藥端了出去。
高闋披上一件雪蓬,趁著月色尋著一路的梅花,一步一步走出了雲陽宮。案上那杯等候已久的熱茶已漸涼。
三年間,高闋的病每況愈下,整日裏易累著,總覺得乏力,食之如嚼蠟,氣色也不好,果然三年期限一至,已是油盡燈枯之象了。
睡著,便總能夢到以前的事來,如今腦海裏那些悲事都掩了起來,一直浮現著當初與阿邕舉案齊眉之景,醒來後,卻隻能空坐在沒有他的玉石上,一直等著,杏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他不來,又是一番心神皆傷。
高闋伸手撫著一朵綻不開的白梅,就好似她與阿邕的心結,遲遲解不開,入了回憶中,再然後,竟瑟瑟地下起雪來,落在高闋的臉上,發上,肩上,手上,心上。
高闋伸手迎接這漫天的雪花,終現三年來的一絲笑意,如極好看的梅花空前盛放,卻是朵無色的白梅,清麗淺淡,不雜凡塵。
宇文邕望著不遠處接雪的她,更是與記憶中在鄴城時,他同她共賞的第一次初雪的畫麵相合,那時的阿闋何有此時的笑得淒涼。
高闋轉首見到雪中的宇文邕,擔心著自己未施胭脂而憔悴異常的臉,想要轉身離去,卻難以舍得這張魂牽夢縈,但阿邕怎麼會來雲陽宮,自己當真病入膏荒,眼前竟有了幻象。高闋顧不了什麼真真假假,竟一步一步走近了宇文邕。
二人四目相對,那是曾經的宇文邕,有著他曾經的眼神,隻映著她的眼眸。
高闋顫下一滴淚,冰涼的手撫上宇文邕的臉頰,啟唇道出這三年來最想說的話語,“我很想你。”
宇文邕亦落下了淚,將高闋擁入自己的懷中,“你能原諒我嗎?我是因為太愛你,才會忘了我應該相信你。”
高闋輕顫,因為聞見宇文邕的衣襟間有著胭脂粉黛的香氣,“沒有原諒。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你是大周皇帝,你不會隻對我一人有情,我能明白。”
“不,阿闋你不明白,我的情隻屬於你”,宇文邕緊緊抱著她,“我最後一次問你,你愛過我嗎?”
高闋依在宇文邕的肩上,閉眼應道:“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宇文邕放開高闋,望著她清澈的眼睛,“你在騙我,還是不肯原諒我?”
“沒有,都沒有,信或不信隨你……”高闋轉身離去,徒留宇文邕在雪地中。
高闋顫顫悠悠地走回雲陽宮,半途中噴出強忍在喉頭的一口血,染紅了一枝白梅,一株在紅梅中突兀的白梅也變成了紅梅。高闋顫抖著回首,幸好已經撐到走得夠遠,阿邕他沒有看到。她不想讓他為自己的去世太傷心,才會抑下身體寸寸都在告訴自己多麼愛他的情思,盡最大的氣力才能在宇文邕麵前說出一句“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錦燈漸枯的高闋倒在雪地裏,滿眼映著漫天飄灑的雪花,思緒正在一寸一寸被抽空著。
那些隔世的記憶,那時闌兒夭折未過多久,高闋躺在他的懷裏這麼說道:“若我有一日也離你遠去,我想你不要太為我傷心。”於是,邁開步子踏著高闋走過的腳印追去,直到看到倒在雪地裏的她。
宇文邕將她抱起,搖著她的身體,“阿闋,阿闋……”
將沉沉睡去的高闋如同夢囈般“對不起,我騙了你”,緊緊捏著宇文邕衣袖的手也頹然垂下,最後一絲意識也被抽離,目光也散去了,冰藍白色的雪蓬與錦衫與積雪連成一片。
她再聽不到宇文邕的聲音,前塵往事盡拋生前。
建德六年大雪,鄭姬病歿,享年三十五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