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殿宇深沉,靜悄無聲。
此時華燈已燃,皇帝正埋頭批閱奏折,偶然一抬頭,不覺也呆了呆,禦筆上點了的朱砂遲遲落不下去。
隻聽啪的輕微一聲,皇帝低頭一看,手上緊握的禦筆沾的朱砂凝結成的一顆紅珠子,落在了雪白的紙上,是紅紅的一個小圓圈,怵目驚心。
伸出兩個指尖按了按眉心,皇帝複又低頭,在奏折上緩緩地落下了朱批。過了良久,他才擱下了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抬起頭來,眼神似乎是無意地往兩旁一瞟,卻不見了那個身影,心裏悵然若失。
宮女流珠一直立在一側,將皇帝神色的微妙變化看在眼底,卻並不作聲,隻是適時地奉上茶水。
不過一瞬,皇帝就恢複了素日的淡然,接過茶碗,喝了一口。
敬事房當值的內監傅東海端了擱著嬪妃牌子的銀製托盤進來皇帝看也不看一眼,隨口道:“還是淩昭儀吧!”頓了頓,他又道,“傳朕的旨意,淩昭儀侍君謹慎,謙恭有禮,晉為宜嬪。派人將禦旨宣明六宮就好,最近前朝事多,冊封儀式就免了。”
傅東海便磕了個頭,答應了一聲“是”,便捧著銀盤無聲無息地退下。
皇帝看了流珠一眼,有些怏怏不樂:“孫姑姑呢?怎麼隻遣你們來?自己倒去躲懶!”
流珠很是聰穎,見皇帝與孫若水的光景,雖然有幾分奇怪,但是心中是極明白的,就笑道:“皇上,孫姑姑被皇後娘娘派人叫去了。姑姑去之前,細細囑咐奴婢要小心伺候!皇上改奏折最是專心,竟是一點也沒察覺到。皇上現在喝的這茶水,是姑姑親手泡的,是玫瑰花茶。姑姑讓奴婢要時時留意,不能讓茶水太燙,也不能讓茶水太涼呢!”
皇帝“哦”了一聲,心裏痛快了許多:“那也罷了。”他將茶碗裏的茶喝得連一滴水珠子都不剩下,這才道,“叫淩昭儀今晚不必過來了,朕還要看折子!”
流珠忙回了個“是”,然後將茶碗收拾了端了出去,叫在禦書房外伺候著的小安子趕緊去傳話。
小安子摸不著頭腦,不由地問道:“這不合情理吧!皇上這到底是晉封淩昭儀,還是不晉封呢?傅公公可已趕去宣旨了!”
流珠瞅了小安子一眼,道:“哪來那麼多話!讓你去你就去!剛才那是傅公公聽錯了。”
在一旁侍立的積珍忍不住插話,道:“小安子,你這會子跑過去,說不準還能攔下傅公公,就能了結了這事!”
小安子猜不透是怎麼回事,也沒心思去猜,急忙忙地答應了一聲,飛也是地跑了出去。
此時風雨交集,那雨如斜掛的瀑布一般,砸在金磚地麵上,激起無數的水花,直往人身上打去。小安子舉著傘,不過跑出乾清宮幾步,湖藍色的長袍便濕了大半,一抬頭,卻見傅東海打著傘迎麵走來,臉上掛著喜滋滋的笑容。
小安子心裏一緊,快跑幾步,扯住傅東海,焦急地道:“傅公公,你傳旨傳回來了?”
傅東海笑著從懷裏摸出一張銀票遞給小安子,笑道:“安公公,你不用那麼猴急嘛!我得了賞錢,哪一回不分給你?”
小安子頓時捶胸頓足,叫苦連天,道:“這大雨天,你跑那麼快幹什麼!皇上,叫淩昭儀今天別來了!”
傅東海起先還沒反應過來,笑道:“皇上今天要看折子——”話說到這裏,卻是臉色一變,那冷汗就涔涔從額頭上冒出來,心中是萬分的惶恐,聲音不由地一顫,道:“皇上說讓淩昭儀今晚不過來?”
小安子愁眉苦臉,道:“傅公公,這下麻煩大了!”
傅東海隻覺脊背嗖嗖生涼,嚇得牙關咯咯作響:“淩昭儀不在景陽宮,我是去儲秀宮宣的旨,皇後娘娘、淑妃娘娘、麗妃娘娘可都在啊!哎呀哦!這可怎麼辦啊!現在淩昭儀怕是在沐浴更衣,預備著過來了!”
小安子急得不得了,道:“怎麼辦?事到如今,你隻能出首,承認自己聽錯了。你是禦前的人,最多讓淩昭儀斥責一番。然後你再趕緊去求一求孫姑姑,這事情就能過去了。”
傅東海唉聲歎氣,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皇上昨兒個不還召了淩昭儀麼?現在又不晉封了?”
小安子著急地道:“傅公公,你還不快去啊!把話說得含糊點,讓淩昭儀以為皇上是要再過一段時日,再補辦,也別說改回淩昭儀,誰知道皇上一高興,會不會又晉封!反正把話說圓了,就沒錯了!”
傅東海如醍醐灌頂,忙道:“多謝啊!我這就去!”說完,趕緊往景陽宮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