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裏,皇帝正改著折子,忽地聞著一股淡淡的幽香,不覺抬起頭來,果然瞧見了孫若水,笑了笑:“過亥時了?”
孫若水瞧見案上還有不少折子,料著皇帝一時半會也改不完,便道:“是,已經亥時初刻了。皇上今晚歇在這裏嗎?”
勤政慎德裏也有寢殿,皇帝要是忙過子時,就不回九州明光了,在寢殿安置下來,好能多睡一會子。
皇帝伸出左手拍了拍酸疼的右肩:“就在這吧!”
孫若水走到皇帝身側,替他揉起左肩來,輕言勸道:“皇上改半個時辰折子,就該動一動肩,抖一抖手。”
皇帝笑道:“好。都依你。朕瞧著午膳裏有一道清炒藕片,你愛吃的。讓加到你晚膳裏去了。”
孫若水一見那道菜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笑道:“謝皇上。西瓜也很好吃。”兩人日日對著,把早年的默契養回來了。
皇帝隻覺得孫若水手到之處,是酥酥麻麻的,舒坦極了。他愜意地閉眼養神:“嗯,伴了冰的,不能多吃。回頭叫他們用井水將瓜浸個半天,再切開用。你今天又看書去了吧?”
孫若水的臉慢慢地紅了。晚膳後就該孫若水當值,她見還有半個時辰,便去了碧桃書院,結果看書看入了迷,把一本看完了,才舍得放下書來。一瞧時辰都快到亥時了,她唬了一大跳,便匆匆忙忙地趕過來。
孫若水囁嚅:“是,看了一本雜書。”
皇帝笑了:“雜書你從小就愛看,還偷偷地把《孟子》的封麵拆了,貼在雜書上,在朕麵前裝模作樣。”他略想了一下,“你當時是看《西廂記》吧!還被張生跟崔鶯鶯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感動得哭的結果是當場被皇帝拆穿了,再被他狠狠地罰了一頓。孫若水想起來就羞赧,臉更紅了,手上的力道輕了點,口氣裏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嬌媚:“皇上……”剛一出口,孫若水就覺得不妥。
禦書房裏當值的宮女跟內侍有不少,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也沒有聽見。
皇帝聽得骨頭都酥了,便睜開眼,隻見孫若水頭低著,眼眸欲滴,臉上的紅暈還沒有褪去,像極了晚膳時的一道蓮花酥,粉粉嫩嫩的。皇帝心情大好,笑道:“你要喜歡,朕讓人給你備一屋子的雜書。”
孫若水道:“皇上,真不用。碧桐書院裏還有許多,夠奴婢看的。”
皇帝瞧著她笑:“難為你落難公子嬌小姐的橋段百看不厭。”
孫若水道:“瞧著他們好,奴婢也跟著高興。反正奴婢是消磨時間,做什麼要看結果不好的給自己添堵呢?”
雜書裏,故事再曲折,最後都是歡天喜地的大團圓。彼時年少不知情,她看了,是懵懵懂懂的憧憬,而現在看,則是慰藉了。此生,她與朱玄湛再無可能,破鏡重圓不過是一個飄渺的夢吧!
皇帝不可能成全。但要是一朝山陵崩,她下場堪憂。畢竟,她知道太多宮闈秘辛,繼任的不會放她出去,也不可能由著她去一個藩王的身邊。
更何況,她跟朱玄湛,都回不去了。
既已深知,又何必多思。多年前的往事,在孫若水的心頭如浮光掠影般閃過,她很快就收斂了神思,現在她也過得挺好的。
皇帝道:“最喜歡那本雜書?朕讓人排出來給你看。”
園子裏有戲班子,不過,皇帝忙得沒顧上看。孫若水道:“讓他們挑拿手的演出來,不拘哪一出。皇上去不去?奴婢覺得,不如在楓華明瑟搭個戲台子,夜裏頭皇上坐在船上,遙遙地聽,然後早些歇息。橫豎折子是改不完的。”
總是這麼忙,連睡的時間都不夠,對皇帝身子不好。一張一弛,才是長久之計。
皇帝欣然同意:“你是變著法子勸朕休息吧。”他含笑地看著孫若水,燈下,孫若水鳳眸如盈盈秋水,流淌出淡淡的暖意。他的心裏也跟著暖融融的,溫言道,“朕改完這些,就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