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梆子響了三下，一慢兩快，孫若水才放下手裏的卷宗。
事情隻要做了，就會有細微的痕跡，隻要時時處處留心，總會有發現。宮裏幾乎所有明麵上的帳都是清白的，但要把各處諸如膳食、藥材、器物此類的進出對比起來看，就能發現端倪。
底下人把三年來宮裏各處各類賬目的對比都整理出來了，是厚厚的一大摞卷宗。孫若水先挑了膳食的看，這一看不打緊，越往下看眉頭皺得越緊。
宮裏用的都是內務府采辦的食材，而內務府庫房每一筆食材都有記錄，何時由何人在何處買進多少，又何時由何人送了多少去了何處。各處的膳房也會記下何時從何人手裏收了何種食材。打出了淩氏那件事，宮妃家眷捎帶進來的禮物就查得很嚴，不過各人帶進來的東西歸入各處的膳房，都有明晰的賬目。可再把庫房裏剩下的食材單子拿出來，合起來看，就會發現數目做平了，沒有一點不妥帖的地方。
經手人克扣是慣例，但賬目完完全全平了，可就問題大了。少了點，倒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要是多了，那問題就更大了！沒哪個經手的，會白白往裏頭填東西！
隻有一種可能，食材是從別的地方進來的！
好得很！這宮裏就是個篩子，留著孔隙讓人鑽呢！外頭的食材能運進來，那旁的東西也能進來！
孫若水眉心緊蹙：“請周公公來一趟。”
多出來的，必須徹查。
周保全很快就過來了，他拿起卷宗，越翻越心驚肉跳，手心捏著一把冷汗，道：“我這就去把那孫子逮起來審。”
上回的事兒，沒過去幾個月，周保全身上還擔著幹係呢！現在查出來這等幺蛾子，要驚動了皇帝，周保全自己鐵定也折進去了。
周保全的忠心跟手段，孫若水是信的，負責宮裏膳食的大太監肯定是要審，他至少看見了當成沒看見。其餘人都可以明哲保身，管著自己的一畝三分田，但膳食的大太監肯定不行。留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可以有小算盤，但在大是大非上要門兒清，決不能含含糊糊地過去。
但眼下還有一樁要緊的事。
她端起茶碗，慢慢地用茶蓋挑著碗裏的茶沫，隻是不喝。
沒有得到一句吩咐，周保全心裏七上八下的。瞧孫若水的樣子，顯然是有話要說，但沒有明示，就是要他自己去品出味兒來。他在腦子裏細細地過一遍：“孫姑姑，要不明天中秋宴，從物到人全部換新的？”
沒說到點子上，但也沾到邊兒了。孫若水放下了茶碗，鳳眼微眯，點了一句：“動靜太大了。”
沒有必要全換。要不然後妃早早備好的大戲，該怎麼唱呢？
周保全道：“皇上那萬無一失，其餘的，保管盯得牢牢的，一隻蒼蠅飛進來，都弄得清清楚楚。”
明天的事，這樣差不多了，但以後還遠遠不夠。
周保全補了一句：“以後也是這樣。事情出了一遭了，奴才哪敢再來一回。宮裏隻要有個風吹草動，奴才都會瞧得清清楚楚。”
話講得容易，做起來就難了。說是宮內外連私遞消息都不能，但錢權名利動人心，總有人頂風而動。而且這宮裏的關係比園子裏更加盤根錯節，打斷骨頭連著筋，還不知道哪根筋扯到宮裏宮外誰的身上！可要不處處留神，大事就壞在此等宵小上了，而且查下去，還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孫若水心裏壓著千斤重，瞬間就覺得園子好處又添了一條，至少在那裏，她可以踏踏實實地睡個囫圇覺。而在宮裏，睡覺都得支起一隻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