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慘烈片段裏,家國肌體的磨礪

人們總是喜歡從泱泱大國開始談起,曆數光輝璀璨的文明,笑論王朝更迭的變遷。因為悠久,所以珍貴;因為沉澱,所以深厚。站在曆史的一座座豐碑前,以史為鑒,那些韜光養晦的謀略、刀光劍影的搏殺、治亂興衰的經驗,便全都了然於胸。

漫漫水文化生生不息地流淌在中國土地上,水一樣的智慧常常令多舛的國家柳暗花明,曲徑通幽。一次次的苦難是一次次的洗禮,磨礪了古老民族的鬥誌,也曆練了中華少年的勇氣……

滔滔水患與統一意識的凝結

災難是任何文明都懼怕的東西,它會摧毀人類一切智慧結晶。當古巴比倫的巴別通天塔傾倒於年久失修和外來征討者的鐵蹄之下時,當許多古代世界奇跡消失於曆史洪流之中時,人們就對災難深惡痛絕。然而,恰恰是這些災難讓一個國家凝結成一個文明之邦,且存留了數千年之久。

《聖經·創世紀》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人類互相殘殺,暴力和罪惡充滿人間,上帝後悔造了人,於是想要消滅地麵上的一切生物,但他又舍不得消滅所有生物,於是引發了一場大水。他提前告訴他認為有道德的人——諾亞,讓諾亞帶著家人和少數生物,乘坐船隻活下來,開始新的生活,重新繁衍生命。

2月17日那天,諾亞600歲生日,巨大的水柱從地下噴射而出,天上的窗戶都敞開了,大雨日夜不停,下了整整40天。水無處可流,迅速上漲,比最高的山巔都要高出15英寸。凡是在旱地上靠肺呼吸的動物都死了,隻有方舟裏的人、動物以及植物的種子安然無恙。方舟載著上帝的厚望漂泊在無邊無際的汪洋上,直到後來上帝讓水退去,諾亞他們才活了下來。

有關洪水的神話,世界上許多民族的史冊中都有過記載。這些民族或者國家大多數因其人民肆無忌憚地揮霍財物和浪費土地而被毀滅,後來借助天神的力量得以重新生存繁衍。《聖經》中的諾亞方舟就是一個例證。但這其中也有特例,人類戰勝了自然災害,以自我的力量站在土地上繼續生存,例如,中國傳說中的“大禹治水”的故事。

有關“大禹治水”的傳說,因為時光的漫長,久經傳誦之後被塗抹了許多傳奇的色彩。但傳說畢竟不同於神話,從一些史料中有據可查。相傳,黃河流域終年黃泛,四嶽十二牧部落首領推舉鯀(禹的父親)來主持治水。鯀帶領人們修築梯田,以“堵”的方式阻斷水泛。可惜洪水太大,勢不可當,百姓仍受苦連連。於是,部落首領又推舉禹來治水。禹勤奮聰明,吸取了父親失敗的教訓,采取了“疏導”的方法,引滔滔江水暢流入海,不但成功治理了水患,更因此在民眾中樹立了極高的威信。

中國古代水運,曆來與國運息息相關。於是,“為民治水”成為曆代君王的主題之一。遠的不說,僅以清朝為例,乾隆皇帝曾在高家堰修建五座水壩,分別命名為“仁”、“義”、“禮”、“智”、“信”,非常有效地保證了沿岸大堤的安全。乾隆第三次南巡時,又製定了《清口水誌》,確保了相當長一個時期內下遊各州縣免於水患的災害。乾隆四十九年,乾隆最後一次南巡時,下令繼續修築範公塘石壩。魚米之鄉多年的富饒與沿岸水利的治理密切相關。乾隆皇帝幾次江南之行,對當地的“治水”意義重大。

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都特別重視治理水患,並關注水利工程的建設。水安方有盛世,治水是治國的第一要務。德國著名教授馬克斯·韋伯認為,中國治理國家的“治”和治水的“治”是同一個字。他不懂中文,卻以學者睿智的眼光指出了其中的同一性。

失去水,人類將無法生產和生活,然而“水滿則溢”,滔天的洪災也同樣會給人類帶來生存的威脅。水患影響的範圍越廣,治水就不能隻是一個部落能夠解決。長江、黃河橫貫東西,穿越大片土地,綿延千裏,低下的生產能力、粗笨的勞動工具、傳統的抗災方式,在自然的強大力量麵前,顯得柔弱無力。對於強大的自然來講,人類還隻是個孩子,憑借一個個弱小部落的單打獨鬥,想要抗擊巨大的水患,無異於以卵擊石。顯然,隻有部落之間互相聯合,才能夠從根本上起到治理的作用。因此,部落會議、專門的治水領袖就有了存在的必要。人們發現聚集於一個權威者的身旁,渡過一切苦厄似乎也不那麼辛苦,於是,中國最早的統一意識由此而生。

水和人類之間有著複雜的情感,它既養育了人,又讓不少人因其而失去生命。《孟子·梁惠王下》所雲“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即指人民生活極端痛苦,如在深水,如遇烈火。後世常用“水深火熱”來

形容民不聊生的疾苦,這四個字飽含了曆史的悲情和人民的痛楚。然而,就在這“水深火熱”之中,往往鍛造出更堅定的靈魂。

滾滾長江,滔滔黃河,浩瀚如煙,盛滿了一部治水的曆史,也孕育了一種悠遠的水文化。中華文明因水而鑄就,文化因水而凝結,並且在水的滋潤下增加了涵養。這種溫潤的文化內涵,包容了水的奔騰咆哮,也吸納了水的婉轉曲折,既融彙變通、急流勇退,又隨遇而安、落地生根。盡管這個國家罹難不斷,飽受折磨,但是因為其民眾的天性樂觀和友愛,使得國家始終如水中沉香,凝而不散。

水再分流,終歸要隨大勢所趨,萬裏江河歸大海,猶如從天而降的白練,涓涓細流也好,波濤翻滾也罷,總要融合為一,順山隨水,奔向海洋。這與中國統一意識的形成,瞬間有了共同的文化意向。而這種文化意向,將離散的人群再次聚結到一起,攜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