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我們不難理解,中國封建社會的統治者們會沉醉在“天朝上國”的美夢裏,想當然地認為四方皆“夷”,中華文明無所不“化”。不可否認,大清王朝的確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之一,這讓它擁有了“傲視天下”的資本,絡繹不絕的朝貢身影在大清帝王眼裏是“天朝上國”威嚴的體現。當大清皇帝們還在仰望“天國”藍天的時候,一直被視為“外夷小國”的歐美國家已經“隆隆作響”,在工業化的喧囂中開著火車跑了。
一艘龐大的舊船漂泊在風暴來臨前的大海中,這幾乎預示著國家會有一場大災。對於那時的中國人來說,站在高處看一眼湧動的世界潮流難上加難。自大的文化中心感浸染了人們看待外界事物的視線,使人以一種有色的眼光把除自大感以外的一切東西拒之門外。在西方人麵前我們保住了麵子,於是馬戛爾尼敗退了,表麵上“天朝”榮光無限,實際卻一步步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思維陷阱。馬戛爾尼幾句話點出了“天朝”的硬傷,於是無數個馬戛爾尼跟著來了。
夢醒了,被迫睜眼
今天,虎門的紀念碑依舊沉澱著150多年前的時代底色,如同這幾個渾厚的字體,林則徐的那場銷煙壯舉在莊嚴的氣氛中仍讓人心潮澎湃。1839年6月3日,這一天晴空萬裏,廣東虎門海灘上人山人海。一群群赤膊的士兵正將一箱箱的東西投入一個大池中,池上搭放的木板上還有不少人在傾倒石灰,並不停地用力攪拌著……沸水翻滾,油煙上冒,直衝雲霄,頃刻間彌漫了整個海灘。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虎門銷煙。
然而在此之前,一切都顯得死氣沉沉。
中國自古以來是一個農業國家,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加上保守的“天朝上國”思想,使得中國人對外來產品的需求很小。不難理解,無奈的英國人隻能在廣州以南的地區進行小規模貿易,這無疑擊碎了已進入工業化、急需依靠貿易打開中國市場的英國人在中國賺錢的美夢。為了打開清帝國的大
門,他們把用在印度人身上的手段用在了中國人身上——鴉片的蠶食。
從1813年到1833年,短短二十年間,僅通過鴉片貿易,英國就從中國掠走了三四億兩白銀。對此,馬克思曾有過強烈譴責:“非法的鴉片貿易年年靠摧殘人命和敗壞道德來填滿英國國庫。”但事實上,鴉片的危害不僅僅是造成了中國的白銀外流、國庫空虛,更嚴重的是它戕害了民眾的身心健康,讓“天朝上國”的子民變成了委靡不振的“東亞病夫”。英國學者蒙哥馬利·馬丁在論述鴉片貿易的罪惡時,將其與血腥野蠻的奴隸貿易進行比較,他認為:“奴隸貿易比起鴉片貿易來,要算是仁慈的;英國殖民者沒有毀滅非洲人的肉體(因為英國殖民者的直接利益要求維持他們的生命),也沒有敗壞他們的品格、腐蝕他們的思想、毀滅他們的靈魂;可是鴉片販子在腐蝕、敗壞和毀滅了不幸的罪人的精神存在以後,還傷害他們的肉體。”
晚清時期,上自官府縉紳,下至工商優隸,以及婦女、僧尼、道士,皆吸食鴉片,置辦煙具
當時的中國,“上自官府縉紳,下至工商優隸,以及婦女、僧尼、道士,都在吸食、置辦煙具,為市日中”。在這種情況下,作為湖廣總督的林則徐奏請道光皇帝禁煙,君臣同心,便有了“虎門銷煙”的一幕。中國自以為可遏製英國人販賣鴉片的行動,卻未曾想這恰恰成了給自己帶來巨大災難的導火索。
1840年4月7日,銷煙事件在英國政府內引起軒然大波,議會內吵聲一片。主戰派認為對付中國唯一的辦法就是“先揍它一頓,然後再解釋”。正如唐德剛在其所著《晚清七十年》中說的:“鴉片貿易為當年英倫朝野國脈民命、生計攸關不可或缺之國際貿易。女皇與國會,均不惜為之一戰。”最後,在利益的驅使下,維多利亞女王在對中國開戰的文件上簽了字。
1840年6月21日,整個清政府猶自沉浸在“天朝上國”的幻想裏,卻不知三千年未有的大變局正如同急風暴雨般向中國襲來。當天,英國軍艦封鎖了廣州珠江口,向中國正式開戰。7月5日下午2時30分,英軍的19艘軍艦向定海發動總攻,僅用9分鍾就讓中國定海守軍戰艦全麵失利。此後兩年,沿海反侵略戰鬥均慘遭失敗。之後,有了1842年7月24日簽訂的《南京條約》,一份不平等條約。香港的命運走進了曆史的轉折點。
當時的香港並不繁榮富裕,卻是相當好的朝海港口。由於地緣和水運因素,這裏控製了整個珠江出海口,可以輻射到以廣州為圓心的整個廣東海上貿易,相當於中國的“南天門”。得到香港,相當於打開了中國的大門。鴉片戰爭對於中國近代曆史來說,無疑具有拐點的意味。根據馬克思在《中國革命和歐洲革命》一文中的說法:“與外界完全隔絕曾是保存舊中國的首要條件,而當這種隔絕狀態通過英國而為暴力所打破的時候,接踵而來的必然是解體的過程,正如小心保存在密閉棺木裏的木乃伊一接觸新鮮空氣便必然要解體一樣。”
英國用炮艦驚醒了做著“天朝上國”美夢的人們。從此,“中國中心論”的觀念開始在西方列強的炮彈淫威下轟然瓦解,中國作為一個單元被動地納入世界體係中。長期以來因文化優越而自詡的中國人突然麵臨一種從未有過的生死存亡的嚴峻挑戰。
魯迅說過,人生最痛苦的莫過於夢醒了無路可走。自此開始,中國不斷遭受列強欺淩。但這時候的中國已經不是如許倬雲先生所述:“中國隻剩下一個依靠習慣反射神經維持的肢體,卻沒有主導神經中樞的思維能力。”一部分中國人開始跳出井沿,睜大眼睛打量這個陌生而又廣袤的世界。從林則徐編譯的《四國誌》到魏源的《海國圖誌》、徐繼佘的《瀛環誌略》,均昭示著在中國已開始有人睜開眼睛觀察外界,不再以中國作為世界的中心,而是認識到在廣袤的世界中還有許多作為競爭對手而存在的“他者”,應當“師夷長技以製夷”。盡管林則徐、魏源等人的早期探索並未從文化的更深層觸動大清帝國失敗的根源,但是他們打開了中國人的視野,引導了文化思想領域上的觀念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