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洗漱過後進到她房間,她便起身給我衝了一袋速溶咖啡。吃著她買來的油條、小籠蒸包和雞蛋,我們商量了一下今天的安排。我們打算先去辦事處找車,然後再上街采購補充些東西。盡量爭取今天就走,最晚明天走。如果臨行前還有剩餘時間,我們還打算到拉薩河邊去,像當地人那樣逛林卡。“林卡”是園林的意思,凡是有草有水有樹的地方都可以被稱作林卡。與其說我們對今後的行動進行商量,還不如說她完全聽從我的安排。我怎麼說,她都立刻回應道:“好呀,好,好,就這樣。”
“嘿,難道你自己沒有想法嗎?”我問她。
“你的想法都好,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她說,“你該怎樣就怎樣,別考慮我,因為我純粹是來玩兒,不像你還有那麼多事情要做。”
“可我還是想聽聽你的想法。”
“好了,就按你說的去做。”她認真地說。
“嘿,我怎麼突然覺得你比我大呀?”我想試探她的歲數。
“本來就比你大。”她做出不屑一顧的樣子,“大多了。你想想,我兒子都三歲了。”
“大多少?叫你阿姨?”
“叫姑媽也行。”她笑著,“那你是哪年生的?”
我們互換了身份證看。
她說:“就是嘛,我昨天一見你就知道你年紀可能比我小,可沒想到會小這麼多,居然六歲。”
“噢,六歲。”我說,“六歲也差不多。我長相成熟,你偏小。”
“什麼差不多,你這孩子,差遠了。”她又說,“不過,你是偏大。”
“嘿,咱們怎麼討論起這個來了?”
“還不都是你引起的。”她想到什麼,換個話題,“以後不叫你達娃了。”
“那你想怎麼叫?”
“小孩兒。”她點點頭,“對,就叫你小孩兒。”
“隨便你。”我說,“我倒是要給你取個名字。”
“取什麼名字?你不是嘿嘿嘿地叫我嗎?好像我沒有名字。”
“你的名字過於莊重,叫著不自然。”我說,“我達娃的名字你知道是月亮的意思,可要是用月亮來形容你,我覺得最恰當不過了。所以,我想到了嬌娘這個名字。”
“什麼?”她張大眼睛,“叫我嬌娘?這麼怪的名字。”
“你知道倉央嘉措嗎?”
“聽說過。”
“倉央嘉措是西藏六世達賴喇嘛,同時他又是個了不起的詩人,他可並不是後來多數人解讀的情歌詩人。”
“是嗎,這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好奇地說。
“他有一首詩流傳很廣,他這麼寫——在那東山頂上,升起了皎潔的月亮,嬌娘的臉蛋,浮現在我的心上。”我念完,問她,“感覺怎麼樣?”
“真好。我想如果用藏語念會更好。”
我用藏語念了。她說,“你再念一遍,我記下讀音。”
我又念了一遍。她用筆記錄,又問:“東山在哪裏?”
“這我可不知道,大概是東邊的什麼山吧。”我說,“但我知道嬌娘在藏語裏讀瑪吉阿媽。研究者說,有人把瑪吉阿媽翻譯成少女或佳人,這是不對的,因為它的直譯是沒有生過孩子的媽媽。其實,詩人認為那個形象對他的恩情猶如母親一樣。所以,有一個藏學家就把瑪吉阿媽譯成了嬌娘。但照我理解,那是信仰的象征,比如度母、明妃。”
“嬌娘,真有意思。”她掩飾著什麼笑道。
“我就叫你嬌娘。”
“好呀,我喜歡!”她說,“不過這首詩讓我想起《詩經》上的那首《月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後頭還有兩段,忘記了。意思大概和倉央嘉措的這首詩一樣。”
“你可以搞藏漢比較文學研究了。”
“你這是笑話我。”
“哪敢。是欣賞。”
她笑得又非常靦腆。
“好啦,嬌娘,咱們行動吧。”
“小孩兒,你可吃好了?”
“吃好了,嬌娘。”
“那好,小孩兒,咱們出發。”
我雖然給她取了“嬌娘”的名字,也就開玩笑叫叫,不當真,我還是習慣“嘿嘿嘿”地叫她。她同樣也開玩笑叫我“小孩兒”,別的時候,她依然叫我的藏族名字。
那天,嬌娘和我一同來到阿裏辦事處找車。
有了前次的經驗,這回我們便直接去找那些往阿裏的司機。最後,我們終於找到了一輛“東風”卡車。司機名叫旺久,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人,長了一頭卷發。我們經過一番商量後確定,明天下午兩點離開拉薩,爭取天黑趕到日喀則市。從拉薩到阿裏這一路要走五天,如果有條件,管司機三五頓手抓肉。我和嬌娘都坐駕駛台,每人五百,共一千元,到了目的地阿裏的首府獅泉河鎮再付款。明天出發時乘車地點不要到辦事處,避免被管理人員發現,司機就說家裏有親戚要到阿裏去辦事。旺久師傅讓我們先到拉薩市的西郊加油站那裏等他,然後上車便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