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1)(1 / 3)

當時我借用倉央嘉措的詩歌給你取名“嬌娘”,你覺得這個名字好笑。你還問我詩裏描寫的東山在什麼地方。我說我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自從咱們到過普蘭縣塔爾青那個地方以後,我意識裏的東山就不再是日常習慣方位的東向了,而是在西部遙遠的西藏阿裏地區。那座岡底斯山脈的主峰,海拔六千六百五十六米,山頂積雪終年不化,我們都知道它的名字叫岡仁波齊。

咱們一同前往岡仁波齊的旅程是從拉薩開始的,第一站是日喀則。那個小城市你還沒有去過。

你獨自從北京出來,第二次到了西藏,而我這也才是第五次來西藏,可是你與我不一樣,我是半個西藏人。你在我們認識的前幾天去了一趟藏北那曲。你上次進藏還到過山南的澤當,雖然那一趟你在西藏總共就待了五天。西藏還有哪些地方你沒有到過呢?有昌都和林芝。這兩個專區我也沒到過。你在西藏算是跑過不少的地方了。至於深入,我想那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也不好用跑過多少地方或者待過多長時間來衡量。

在藝術創作中,有不少人涉及西藏這個地方,但我還是覺得他們和他們的作品永遠都置身於一個背景之下。換句話說,西藏僅僅是他們藝術創作過程或成品的一個背景,它們大多最終的表現都局限於對作者本人的展示和襯托,這一點我也不例外。當然,任何真正藝術作品的創作,探究其緣始,也都是作者個人的性情生長,那最終的神性能否被發現,全要看個人修煉的痛苦程度。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告訴我:神性與痛苦同在。

任何過程都要大於目的。在這樣的認識下,我來西藏,寫西藏,就要本著客觀和世俗,自己從不奢望一上來就觸及到什麼精神層麵,況且我不是藏學家,也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社會學家,我隻是一個作家,具備二分之一藏族血統的作家。我能在自己短期的考察和寫作中揉進一種新聞的眼光和社會的角度來關注生活,就已經是盡力了,自然也要通過自己的寫作得到讀者的認可。

我們的結伴旅行從開始到結束都是快樂的。結識你固然是我如同夢想一樣的事情,但我不是沒想過自己的工作,不是沒想過你會不會成為我在西藏工作的累贅。事實證明,你給了我莫大的幫助,不說日常的行走生活和寫作,你甚至給了我激情和思想。畢竟,你和我的生命裏有過一段共同的默契經曆,雖然這段時光是如此短暫,恍若一場夢境,卻又那麼真實,仿佛可以閉上眼睛伸出手去觸摸到。

那天,月光把道路照得泛出白色,我們在月光下進入日喀則市。我沒有把你看成一個嬌氣的女人,可是你的忍耐和適應力還是讓我驚訝,簡直不能把你同你生長、學習的上海和巴黎聯係到一起。車一停到招待所,我因為要給師傅查看車況當當下手,你便一聲不吭又背又拖地將兩件行囊搬到了門廳裏。你好像是要做給我看的樣子,好像要證明你行。

我問你咱們怎麼住。你說你看吧,隨便。我毫不猶豫地對服務員說,“要一個雙人間。”

一切都那麼順其自然。我們安頓下來後就叫上兩個師傅到外麵吃飯。師傅和那兩個生意人住了四人間。那個日本人和美國人住一個房間。美國人一到地方就上街去逛。房門敞開著,你說你去提熱水的時候看見那個大胡子日本人躺在床上吃餅幹。那兩個來自青海的朝佛女子沒有錢住店,她們就睡在車上,師傅給她們提一瓶熱水去,她們就用熱水衝了糌粑和酥油吃。我覺得咱們這兩台車一行人很像是一出戲。我說自己將來一定要寫這麼個戲,兩台車、幾個來自不同地方的搭車人和兩個藏族司機,他們翻山越嶺、過江涉水從拉薩到阿裏去。

“你的想法非常好。”你說,“我都可以想象出那是一部非常有意思的戲劇。你寫吧,好嗎?你一定要寫,到時候我肯定會去看的。”

吃過飯,兩位師傅說他們還要去“廊瑪”喝點啤酒,問我們去不去,他們要回請我。我謝絕了他們,然後咱們就到街上散步。

日喀則這個城市同以前也大不相同,夜晚燈火輝煌。小時候,我跟媽媽來過這裏,可是印象已經不清了,隻記得兩條土路和道邊的幾家雜貨鋪,夜裏四處都是黑的,人像是生活在久遠的時代裏。現在這個城市,真看不出它和內地的中小城市有什麼不一樣。因為天黑,自己的方向混亂,我想隻要找到山上紮什倫布寺的那些殿堂,就可以找回過去的一些記憶。結果,四處望了半天也找不到紮什倫布寺。城市的街燈太亮,霓虹燈閃閃爍爍,遮掩了山的影子。我說等到白天,就能夠看到那座龐大的寺院。但是,我們沒有時間進去參觀,我們還要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