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陰陽疙瘩(1 / 1)

第三十一回突然出現了一段哲學對話,是湘雲與她的丫頭翠縷討論陰陽二氣問題。筆者不才,始終讀得疙裏疙瘩。

不是說寫得不好,二人聲口,應稱妙與肖。尤其是翠縷小孩子口氣,講得幽默有趣。本來很哲學很抽象的二氣論,偏偏由兩個年齡較小的女兒主奴討論,兩個女孩,卻分明翠縷角色是研究生,而湘雲角色是博導或碩導。導師一方麵強調萬物無非陰陽之理,一方麵回避人的兩性差別與互動現象,使一個絕對純潔的討論帶上了避諱與躲閃的世俗色彩,可歎。

困難在於,一是史湘雲不像有進行抽象思維的習慣,書中女兒,有抽象思維者首推夢中的秦可卿,講命運,講循環,講月盈則虧,登高必跌重的氣數之理。其次是寶釵,她通過“教育”黛玉講了些防止移了情性的大道理。甚至平兒也治家原則上也講過一些寬猛相濟的道理。而湘雲始終示見這方麵的表現。湘雲為何承擔起說陰論陽的任務?看不明白。倒是讓讀者感覺到,本來很正常很普遍,無法躲閃無法回避的陰陽事宜,一到了人這裏,自找了多少麻煩!

二是,這裏為什麼要插一段務虛哲學呢?從荷花長得如何說起,怎麼又扯出了陰陽問題呢?或曰,應是講金麒麟事,是的,此處的真正情節是湘雲撿到了寶玉丟掉的張道士給的大(就是牡即公的)金麒麟。由於後八十回佚散,此處文字亦解釋不清楚了。既然金麒麟事是一無頭公案,陰陽學說也變成了無的之矢,成了多餘的空論了。

還有一個問題值得討論,當真翠縷是那麼幼稚嗎?她問了麒麟“公、母”性別即陰陽問題,受到湘雲斥責,情況如下:

(翠縷)問道:”姑娘,這個(指金麒麟)難道也有陰陽?”湘雲道:“走獸飛禽,雄為陽,雌為陰,牝為陰,牡為陽。怎麼沒有呢!”翠縷道:“這是公的,到底是母的呢?”湘雲道:“這連我也不知道。”翠縷道:“這也罷了,怎麼東西都有陰陽,咱們人倒沒有陰陽呢?”湘雲照臉啐了一口道“下流東西,好生走罷!越問越問出好的來了!”翠縷笑道:“這有什麼不告訴我的呢?我也知道了,不用難我。”湘雲笑道:“你知道什麼?”翠縷道:“姑娘是陽,我就是陰。”說著,湘雲拿手帕子握著嘴,嗬嗬地笑起來。翠縷道:“說是了,就笑的這樣了。”湘雲道:“很是,很是。”翠縷道:“人規矩主子為陽,奴才為陰。我連這個大道理也不懂得?”湘雲笑道:“你很懂得。”

這一段寫得最精彩。一般認為這反映了翠縷的天真,竊以為未必。翠縷既知公母牡牝,就不可能想不到人分男女。她是故意哄著小姐玩的,哄小姐也罷,隻老板也罷,一是要裝傻充怔,給主子以表現優越調笑下人的機會,主子越是覺得你傻,需要對你進行ABC的諄諄訓導,主子越高興。其次還要不留痕跡地講點涉“葷”的話,主子也愛聽點葷主題,但主子又要繃足主子的麵孔,你因傻冒而涉葷,大家都無缺點責任,卻又滿足了弗洛伊德的涉葷心理,此丫頭之妙用也。自古以來,中國章回小說對小姐進行性啟蒙教育的都是丫頭,這是不易的丫頭的功能。

最後,通過傻話,沒有忘記拍主子的馬屁,沒有忘記奉承主子,強調主奴之辨,主奴之別。故小姐認為她說的“很是”。如果她真的糊塗,她為什麼不說丫環是陽,小姐是陰呢?怪不得光緒十年的評者張新之認為翠縷研究生的主陽奴陰論講得蠻有道理:“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何嚐不是大道理?”

卑賤者最聰明,也許是湘雲連同後世讀者,都被翠縷的裝傻充怔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