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不離黛,黛不離釵,這二位姐妹永遠分不開,寫了黛玉,一定就要把筆鋒轉到寶釵身上了。當然,這是作者以意為之。
有(孟良、焦讚)難兄難弟之說,有(恩格斯是思的)另一個我之說,有(如《第十二夜》中的孿生兄妹)二人同相貌難分彼此之說,有(《悲慘世界》中的沙威對冉阿讓)一個死鰾著另一個之說,說明小說家、傳記家是很喜歡捉對子寫自己的人物的。那麼,《紅樓夢》中的黛與釵,堪稱難姐難妹,難分軒輊,難分難解,雙峰雙流,似二似一。
寶釵是另一種風格,寫起來是另一套筆墨。
“這日寶釵因來瞧黛玉, 恰值岫煙也來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寶釵含笑喚他到跟前, 二人同走至一塊石壁後,寶釵笑問他:‘這天還冷的很,你怎麼倒全換了夾的?’岫煙見問,低頭不答。寶釵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問道:‘必定是這個月的月錢又沒得……’”
寫情就那麼情,寫呆與瘋,就那麼呆與瘋,寫清雅就那麼清雅,寫到實務呢,就那麼務實:如寫家常,如寫實事。是邢岫煙的財政麻煩,是邢岫煙的羅鍋上山??錢(前)短了。
隻有寶釵注意到了這個,隻有寶釵注意從物質上利益上從實處關心他人。賈寶玉體貼女兒,卻從來沒有體貼過女兒的財政困難,他的體貼的基礎其實是弗洛伊德的占有欲,他體貼女兒的情,更體貼自己的對於女兒的情的需要。當然占有中有體貼仍然比占有中的強梁霸道欺淩蹂???如薛蟠之流??好。
寶釵對岫煙,一方麵是關心,是幫助,是分擔包攬:
“有人欺負你,你隻管耐些煩兒, 千萬別自己熬煎出病來。不如把那一兩銀子明兒也越性給了他們,倒都歇心。你以後也不用白給那些人東西吃……倘或短了什麼,你別存那小家兒女氣,隻管找我去。並不是作親後方如此,你一來時咱們就好的。便怕人閑話,你打發小丫頭悄悄的和我說去就是了。”
叫做不但有助人之誠,而且有助人之法。至誠能開金石,細節無微不至。其實,無微不至的細節來自助人之至誠。
另一方麵,則是適當收縮掌控,看到岫煙佩著的探春相送的一塊玉,寶釵教導岫煙說:
“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隻怕還有一箱子。 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
岫煙要拿下玉,寶釵又告訴她此玉目前不可取下,以免探春不快。
無懈可擊。正由於無懈可擊,才令人生疑。人們根據自己的經驗和智商,是不相信不認同世上有無懈可擊的人與行事的。如有即是大惡。
再說,釵的無懈可擊,襯托出了岫煙的唯釵之命是聽,這也讓人不喜歡釵寧喜歡煙。
所以,自古就有人說,好人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