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0章 誰讓你是出頭的椽子(1 / 1)

從家事興衰的角度看《紅樓夢》,王熙鳳才是真正的主角。我們看到了她的巧言令色,無往而不利。我們看到了她的兩麵三刀,殺伐決斷。我們看到了她的陰狠毒辣,手重心黑。我們看到了她的聰明過人,幹淨利落。她是難得的人才。

與一切心懷叵測的能人一樣,她的做人行事關鍵方略在於依靠少數,壓迫榨取多數。緊鰾住賈母,靠攏著王夫人,保護著寶玉,敬禮著探春,拉攏住鴛鴦、襲人、平兒,壓上賈璉一頭,她以為她在賈府如入無人之境了。

然而不然,第一,她沒有團結住一個關鍵人物,就是她的丈夫賈璉,這固然與賈璉的偷雞摸狗的腐爛行為有關,也與鳳的爭強好勝有關,例如在給賈薔謀職方麵,鳳何苦非要明著壓倒賈璉不可?第二,她強硬有餘,寬厚不足,令下人畏懼有餘,令下人擁戴乃到愛戴則全無。寬猛不能相濟,服人不能服心,這樣的管理遲早要垮台。第三,處在靠邊位置的她的親公婆,一直對她虎視眈眈。潛在的威脅隨時可能變成現實的威脅,潛在的敵手,轉眼可能成為致你於死地的勁敵。她不懂。她一味自信自得自吹自逞。叫做驕縱有餘,謹慎不足,逞威有餘,施恩不足,爭強有餘,藏拙不足。第四,她太高明,太高明了就壓了眾庸人一頭,就得罪了所有的一般般;就留下了後患,就早晚可能會達到眾叛親離、孤家寡人、民忿極大,國人皆曰可殺的地步。

為兩個婆子口出狂言,不聽尤氏指揮的事,鳳姐懲治婆子為尤氏出氣,卻遭到了邢夫人與尤氏的雙雙譏諷:

邢夫人自為要鴛鴦之後討了沒意思, 後來見……鳳姐的體麵反勝自己……心內早已怨忿不樂……又值這一幹小人在側……先不過是告那邊的奴才,後來漸次告到鳳姐“隻哄著老太太喜歡了他好就中作威作福, 轄治著璉二爺,調唆二太太,把這邊的正經太太倒不放在心上……老太太不喜歡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璉二奶奶調唆的。”

這幾句話交代了榮國府的權力與寵幸格局,潛在的對手威脅,十分關鍵。可惜的是自鳴得意的王熙鳳完全沒有看出來。她管理的手腕雖然高超,仍是小聰明,小膽識,不是大智慧,看不到長遠,看不到危險,看不到現實權力運作中匿藏著的悖謬。

表麵上看,除身體健康方麵的憂患外,鳳姐仍處在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有利態勢下。然而,對她的不滿正在堆積,正在發酵。其實在邢夫人與鳳的矛盾中,道理並不在邢這邊,曹雪芹的筆墨也從來沒有向著過邢夫人,鴛鴦事件,本是邢與其夫賈赦自取其辱。但是仇恨是不講是非的,越是無賴,越要記恨好人,他們對正確處理事務,因而烘托出自己的無理取鬧者,反會恨得更加刻骨。任何一次成功都會被失敗者記仇,任何一次正確都會被錯誤者咬牙,任何一個聰明的舉動,都引起了愚蠢者的痛不欲生的傷害感與不共戴天的憤恨。被賈母特別寵愛的地位,有效有威地進行管理的地位,輸出智力(協理寧國府)的地位,壓倒一切(如尤二姐)的地位,是鳳姐的驕傲與勝利,也是她走向失敗與滅亡的根由。

不錯,正如失敗是成功之母一樣,“成功”也是失敗的嫡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