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主座上，紀月棠一身墨色端然，而日光本就幽暗，匍匐過那錦麵的寒，也漸漸熄涼了下來。他的眸光掃過底下候立著的兩排人，又掃過他們身後空蕩蕩的靠椅，嘴角微微牽起，似是無奈：“‘主坐仆立’是我外祖父在時的規矩，我沒有這麼講究。”
為首的烏衣老者抱拳，聲音渾厚：“此為恭賀公子回家。”
“好，我心領了，”他淺淺一笑，眉宇卻是拂不去的哀意，“老宋，現在可以帶大家坐下了？”
被稱作“老宋”的那位烏衣老者點點頭，側身退了一步，坐在了靠椅上，身後眾人才陸陸續續坐下。他手中端著一隻梅雪瓷茶杯，指節修長，略顯單薄：“客套之言就無需贅述了，我這次回來，便是要一切作個了結。”
話音隨著塵絮緩緩飄落，卻撩起眾人心思，原本平靜的麵龐霎時多了幾分情緒，目光灼灼。
這一切，盡在眼中。
他輕起茶蓋，一絲茶香飄溢而出，幽幽入脾，繼續道：“在座各位，有我韜遆閣舊屬，也有與豕信閣、蕭淵清有不共戴天之仇者，也有......恪守與家父的患難之義者，無論如何，一起走到了今日這一步，我容棠在此，謝過各位。”
眾人靜默，似乎都沉浸於往事種種，心生唏噓。
“如今豕信閣已剩空殼，剩下的......”他抬起頭，眸光銳利，原本清冷的氣質竟蒙合上了一層深沉，“剩下的這一條路，要比之前的更加坎坷叵測。”
“公子，”在座的一位中年人忽然開口，“無論我們前身如何，現在皆唯公子是瞻，絕不會追逐私欲，半途背棄。”
“對！”有一人附和道，“我力雖綿薄，願為公子鞠躬盡瘁。”
他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我並非懷疑你們的忠心，也並非要趕你們走。我的意思是，這一條路，每個人都要安穩抵達，沒有死傷。”
“既然如此，公子你就不該獨獨將我踢了出去。”一句女聲響起，伴隨著一個窈窕身影從廳門外閃出，行步帶風。眾人抬眼望去，女子手中竟還牽著兩條繩索，一條繩索的一端纏縛著一個弱冠少年，另一條則縛著一個幹瘦黝黑的中年男人。女子輕輕一扯，中年男人乖乖向前走了幾步，而那弱冠少年，眼眸點著濃烈的恨意，緊咬牙關，任由她如何拉扯，便是不動。那中年男人向少年投去了祈求的目光，少年冷哼了一聲，不情不願走了一步。眾人這才看清，那被繩索貼著的衣麵上已有道道血痕。想來這少年是掙紮了一番的。
“棲霜......”紀月棠站了起來。
葉棲霜眼中盡是勝利之後的自信與得意：“公子您沒看錯，我抓到陳無端和上官愷了。算是找湘湘姑娘途中的意外之獲。”
紀月棠的目光與那上官愷交彙，上官愷不屑地別開頭。
到底是有些少年的意氣。
那陳無端卻是人如其名，圓滑十分，不等紀月棠開口，便抱拳求饒道：“請大俠放過我和我的侄兒，我們不過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啊！若是鄙人有得罪大俠們之處，還請網開一麵，鄙人一定感恩萬代！”他那弱不禁風的樸素模樣，與傳聞中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肥頭大耳的金門門主陳無端，當真判若兩人。
紀月棠卻不以為意，捕捉到少年眉眼的鄙夷，微微一笑：“你是不是陳無端，我問一問你身旁這位小兄弟便一清二楚了......何況，我們韜遆閣的葉棲霜，從來沒有失手的時候。”
陳無端聽見“韜遆閣”三字，驚愕錯雜，聲音竟顫抖了起來：“原來......真的是你們。”
“當然是我們，”棲霜冷笑道，“我們韜遆閣行事磊落，一定會讓你們清楚知道自己是死在誰的手上！”
“不可能，”陳無端直視主座上的紀月棠，“韜遆閣早已是一片墟垣了。”
“陳門主見過雨落大海麼？”紀月棠長身而立，如一枚墨玉映湖，“雨滴落入海中，並非消失，隻是隱藏了起來而已。”
不僅僅是隱藏，還在無聲無息蓄結著更大的力量。
韜遆閣閣主卿烈已死無疑，卿烈的長女——卿照玉已經和她的夫君傾月公子一起白骨埋沙。小女兒卿拂音自嫁入百裏世家之後，便再未出現，傳聞數年前也已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