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覺得口渴,肚子又咕嚕咕嚕地叫了幾聲。
她瞅瞅船隻之間的河水。水麵漂著稻草、竹葉、藕尖、茨菇、蘿卜、塑料布、繩頭。她舔舔幹燥的嘴唇,皺了皺眉頭。再看紅頭巾,見她也正看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垂下眼皮,去看河畔。
河畔上掉落著一些沙子、石灰、小茨菇、藕尖、殘破的胡蘿卜。她想著要不要去把那些能吃的東西撿起來,在河水裏洗洗幹淨,填到肚子裏去。最後,饑渴的本能戰勝了羞怯,她迅速起身,跑下河畔,撿拾那些能吃的東西,好像遲慢一步這些東西就會被別人搶去。
紅頭巾默默注視著她,看她用髒兮兮的小手撿了幾個藕尖,兩個小茨菇,半截胡蘿卜,然後下到水邊,放下它們,在冷水裏先洗幹淨兩隻手,接著一個個洗滌,洗得露出本色:藕尖雪白,茨菇靛青,胡蘿卜金黃;看她起身向岸上攀爬,一邊咬了一口胡蘿卜,她終於吃驚地叫起來:“小姑娘,那不衛生,吃了會生病的!”是本地人的口音,她有些放心了。
她沒有搭理紅頭巾,坐回那塊石頭,一邊吃一邊盯著對方看。
紅頭巾從船上下來,爬上岸,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和顏悅色地問:“餓了,怎麼不家去吃飯?”
語言向心裏傳遞著溫暖,讓她感覺舒服。但她搖搖頭,繼續嚼著胡蘿卜,嚼得津津有味。
“你家在哪裏?”
“我不告訴你。”
“我看你坐這裏毛一個時辰了,大人找不到你會著急的。”
“我不想回家。”
“為什麼呀?”
“我不告訴你。”
“闖禍了,還是不認得路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她搖搖頭,不說話,盯著紅頭巾的臉看,最後視線集中在她眉心一顆痣上,忽然想起聽村裏老奶奶說過,觀音菩薩眉毛中間也有一顆痣,難道她是觀音菩薩變的?不可能,菩薩哪會這樣土氣!
紅頭巾說:“快別吃這個了,來,我拿個東西給你吃。”
她坐著不動。
紅頭巾返回船上,從放瓦罐的尾艙裏取出一隻蒲草編的扁圓形簍子,一片灰黃的枯荷葉,揭開簍子的圓蓋,又揭開一隻圓木蓋,從簍子裏麵拿出一雙筷子,夾出一段深紅的熟藕,放在荷葉上,把兩個蓋子複原,壓實,就握住荷葉包著的熟藕,重新來到她麵前,輕聲說:“吃這個吧,還熱著呢!”
她剛才看見簍子裏冒熱氣了,這時又聞到一股甜絲絲的藕香,便感激地看紅頭巾一眼,一聲不響地接過東西,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天哪,怎麼這樣好吃?藕比媽媽烀的爛,還香甜得多,恨不能連舌頭吃下去呢!從喉嚨下去,暖乎乎的溫熱著一路。
紅頭巾滿意地笑了,麵孔笑成了冬天裏的一朵開心花。
她也在百忙中咧嘴一笑,繼續大口大口地吃著,同時在心中產生一個由直觀誕生的念頭:這個紅頭巾是好人。
紅頭巾又下船去了。回來時一隻手拿著一把小木梳,一隻手端著半碗水,在她身邊放下碗,操了一點水在手心,輕輕地抹在她枯草般的黃發上,接著就給她梳頭。梳子齒在她的頭皮上耙地似的來來去去,十分輕柔均勻,似溫水洗滌,如春風吹拂,邊邊角角,癢癢待搔處,都被梳齒耙得舒舒服服。記得很久以前是媽媽給梳頭,都是三下五除二,惹得滿頭生癢。後來是姐姐接替了媽媽,那梳子在姐姐手上像釘耙,梳頭如同築地,鑿得七零八落的疼痛。
這時,她小小的心田仿佛也被梳理得十分熨帖,因此感動著。從來沒有一個人對自己這麼好過呀!這個紅頭巾難道真是觀音菩薩變的嗎?
紅頭巾發現梳子上有一個虱子,悄悄地抹到了地上,臉上浮起憐憫之色。
女孩耳邊突然響起一個大咧咧的女人聲音:“何德香,你給哪個梳頭?”
她移動眼珠看過去。
一位衣著新鮮的女人從馬路斜坡下來,一隻手提著裝滿貨物的大竹籃,一隻手捏著手帕,生得白白淨淨,不大像鄉村婦女,神態、語氣也有些不同尋常。
何德香——給她吃藕、梳頭的紅頭巾笑道:“不認識。”
“哎呦,不認識,你給她梳頭?藕也是你給她的吧?吆,小丫頭五官還不醜呢!”她一邊說一邊下船去。
“腿跑的兮酸,汗都出來了,我先歇刻兒。”女人把籃子放在中艙,拿手帕擦臉。“他們還沒回來?”
“沒呢。”何德香梳好了頭,離開一步,端詳一番自己的勞動成果,覺得滿意,開心地笑了笑。
“何德香,你去叫他們,天不好,怕要下雪,還是早些回家吧!”
何德香應諾,又看看女孩,說:“姑娘,快回家吧。”捏著梳子,戀戀不舍地看著她走了兩步,才轉過頭向斜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