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突然出現,讓傅智有些慌亂,也不知道他為何事而來,會帶來什麼消息,許多塵封的記憶,仿佛一群關急了的鴨子從剛打開的欄門裏蜂擁而出,幾張差不多快要遺忘的親人麵孔,突然在腦海浮現,但都似霧裏看花,不甚分明。
眾人見傅智神情恍惚,臉上變色,就一起安慰她,一麵幫助收拾狼藉的桌子。
金山沒撈到描繪自己心中偶像的機會,十分掃興,但無可奈何,隻好跟著眾人忙碌。
德光飛快的跑到李勇家,跟長輩們招呼了,就向傅宏告知傅智二哥來的消息。
傅宏、何德香暗暗吃驚,連忙跟著德光出來。
走到李勇家東南牆角,德光停步說:“二爺、二娘,有句話不曉得能不能說?”
何德香鼓勵道:“你說,不礙事。”
德光小聲說:“如果河西有事要珍珍回老家,你們恐怕不能答應。理由我就不說了。”
何德香頗為感動,抓住德光的膀子說:“好伢子,難為你想到。這些話,我們不好對珍珍說,你去跟她談,行嗎?不要提我說的。”
傅宏想阻攔妻子,沒來得及插嘴。
德光暗喜,拍著胸脯說沒問題,於是先趕到傅智這裏,當眾把她叫到西房,嘀咕了一陣。
金山正一肚子不高興,卻見德光出來,好像半個主人似的招呼眾人:“都散了吧,讓珍珍一家人接待親戚,我們在這裏不方便。”
這群年輕人剛出門,傅宏、何德香就引著趙義來到。餘秀枝也跟來了。
趙義把自行車架在門外,隨主人走進堂屋。聽見何德香介紹“她是珍珍,就是原來的多多”,他不免心潮激蕩。
他隻記得小妹黃毛小丫頭的模樣,跟眼前亭亭玉立出類拔萃的大姑娘形象完全不能吻合,真是眼一眨,家雞變孔雀啊!算來已經14年了!他激動得鼻腔發酸,兩眼模糊,顫聲叫道:“多多,是你嗎?我是你二哥義仔!”他想上前抓妹妹的手握一握,又克製住了。
傅智也好一陣激動。她記得,自己那年離家的時候,二哥還是十一、二歲的男孩,而今已經變成成熟、壯實的大青年。當年大哥、二哥一直對自己不錯,但是這麼多年過去,那些往事已像很久以前的藍色圓珠筆字,而今僅存一些似有若無的痕跡,而家人對自己的不好,卻石刻一般清晰地存在心中!
她突然冷冷地問趙義:“你來幹什麼?”
趙義沒想到妹妹是這個態度,尷尬地站著,一時說不出答辭。
“珍珍!”何德香提醒她:“叫二哥。”
傅智不語。
趙義定定心神,搖手說:“不要勉強她。”
傅宏為了轉變這尷尬局麵,趕緊讓坐,倒茶。
趙義被請到北麵坐了,餘秀枝坐了對席,夫妻倆居西,傅智在東。
趙義喝了幾口茶,平靜了一下情緒,說自己騎了大概兩個半小時自行車,一邊走一邊問,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裏,看到妹妹出落得這樣秀氣,真的很高興,非常感謝傅叔叔、何阿姨,感謝餘奶奶。
他們說,不要客氣。
二哥繼續娓娓而談,說這十幾年,改革開放了,老家變化很大。你大哥已經結婚好幾年,他夫妻倆都種田。他們生了一個男孩,就是你侄兒,叫小貴仔,而今,他已經跟你離家的時候一樣大了。我是去年秋天結的婚,你二嫂子是北邊柳家灘人,文化不高,在家種責任田。我初中畢業後就在寶應城裏跟人學廚藝,現在做廚師了。你姐趙禮也談定了婆家,明年,哦,就是今年打算在勞動節結婚,對象在部隊當汽車兵。你三弟趙信還在讀初中。
傅智對大哥有比較深的印象,記得趙禮就是一個會瞪眼的凶凶的小女孩,趙信經常拖著鼻涕和過長的衣服,他們的麵孔都很模糊了,包括父母,都仿佛是水中的影子,越想撈取,越是散亂不清。
傅宏和何德香聽趙義一口一個你哥你姐你弟,心裏很不舒服,但來人是客,又在大節日裏,不好怠慢、失禮,便一會請他吃糕點、糖果、瓜子,一會請他吃茶。
最後,趙義終於說到正題:“家裏爸爸——”他下意識地瞥一眼傅宏,見他臉色不好,覺得失言了,改口道:“你河西的爸爸,身體不太好,還有幾天就50歲了,他想借這個好日子,讓一大家子親戚聚聚,所以特地派我來,跟你,跟你爸爸媽媽商量,請你們全家去玩玩。”
趙義說的那些話,其實是母親魯芝蘭教的,而且看他演習過一遍她才放心。他好比母親的一枚棋子,這次行動就是母親為奪回女兒下的一步試探棋。但“棋子”並不清楚自己的真實使命。
傅宏夫妻倆和餘秀枝哪裏想得到這個?他們隻是覺得,這是珍珍的親生父母想念這個閨女了,想借機見個麵。這本是人之常情,但事情就怕有一就有二,有二就能三,三來二去,會讓珍珍念起老家親情,跟他們疏遠了感情,那損失是不能彌補的。然而,反對人家至親見麵,於情於理也說不過去。夫妻倆非常糾結,一時都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