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婷婷的家裏又多了一件擺設,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精美盒蓋,漆著亮紅色的漆,上麵還有幾點墨綠的汙漬。
現在,它就放在沙發旁的那個堆滿了廢舊報紙的茶幾上。
李婷婷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了,她的母親正蜷縮在沙發上睡著,她睡得很不安詳,時而哼哼幾聲,乍一聽還以為她在呻吟。
她看了母親一眼就徑直走進了臥室,躺下睡了。
這一幕如果放在五年前,她或許還會從屋子裏拿出一條毛毯,把它輕輕的蓋在母親的身上,然後才會去睡下。
那種事情也隻能停留在五年前了。
窗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蟲鳴聲,時斷時續,若有若無。
今夜很黑,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像是另一個死靈沉睡的空間。
廚房裏傳來了一陣磨刀的聲音,聲音很刺耳,聽得出,那並不是一把小刀。
李婷婷很快就睡熟了,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木偶,一個小女孩在一旁磨著一把尖利的刀,還時不時轉過頭來衝著自己齜牙咧嘴地笑。
她覺得很害怕,可她隻是木偶,她一動也不能動。
小女孩提著刀走到了她的跟前,她個子很矮,隻能仰著頭看木偶,在靜默地看了好一陣後她突然說話了。
“你下來呀。”
李婷婷沒動。
“你下來呀。”她說。
李婷婷還是沒動。
她的心裏恐懼到了極點,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四分五裂了。
小女孩好像是生氣了,她搬來了一個小板凳,站在上麵,伸著兩隻手奮力夠著木偶,可是她還是不夠高。
“你下來!”她大吼著。
李婷婷的兩隻手開始動了,它們僵硬地抬起來,直直地指向了天花板,又直直地放下了,她的頭不受控製地左右扭動起來,她抬起了一條腿,狠命地往下一蹬,整個人就咕嚕嚕地滾落了下去。
李婷婷摔到了地板上,她看到了自己的手,看到了自己的腳,看到了自己的身體,它們並沒有拚在一起。
她身首異處。
李婷婷驚恐地看著那個小女孩,她正對著自己開心地笑著,李婷婷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她的眼珠滴溜溜地從腦袋裏滾了出來,滾了好遠才停下。
她看到了自己被踩扁的頭。
李婷婷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母親,她拿著一個小巧的手搖電筒,正站在自己的床邊呲牙望著自己,嗓子裏還傳出了一陣不清不楚的咕嚕聲。
她嚇了一跳,猛地坐起了身,衝著母親大叫:“你有病啊!”
母親不笑了,她歎了口氣,彎下腰一下下地撫摸女兒的頭,眼神中滿是慈祥和關愛。
“媽,你怎麼啦?”李婷婷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緩和了些語氣。
母親好像受了驚嚇一樣,兀地縮回了手,搖了搖頭,快步走出了臥室。
“媽,你幹嘛呀?”李婷婷在她身後叫著,母親好像沒聽到一樣連頭都沒回就消失在了黑暗裏。
四周一片死寂,蟲鳴聲也隱去了。
這是黑夜原本的色彩。
李婷婷坐在床沿上,腦子裏一片空白。
母親的臉一遍遍地在她的腦海裏回想著,她覺得很冷,像掉進了冰窖裏一樣冷。
這個她最親近的人,從什麼時候開始與她漸行漸遠了呢?
她覺得開始摸不透母親的想法了,這讓她既害怕又感傷,三十餘年的陪伴仿佛都隨著時間的逝去漸漸淡了,就像一杯濃濃的茶,有人不停地往裏麵注水、注水,最後,茶色消失了,剩下的隻是淡而無味的一碗清水。
有人說,老年癡呆的患者永遠地隻能生活在過去的記憶中,每更新一天,他們的腳步就往回倒了一日,直到生命的終結。
他們能記得很久遠很久遠的陌生人,卻記不起了身為兒女的你。
兩年前李婷婷的母親第一次問她:“你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