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慶喜已經很多天沒吃上肉了。
別說是肉,家裏連米缸麵缸都已經見了底。
用現在的話來講,毛慶喜是個不折不扣的啃老族。
他天生就是一副凶相,對自己的親媽說話都毫不客氣,還極度喜歡占小便宜,貪得無厭,要不是已經解放了,他必然會成為一個燒殺搶掠的土匪。
在毛慶喜剛剛出生的時候,天上一道白晃晃的閃電,正巧劈到了他家院子裏的那個材火堆上,瞬間就噴射起了熊熊大火。
毛慶喜的爹一見,立刻就慌了陣腳,愣在原地大叫著:“可了不得了啦,可了不得啦,著起火來了!”
毛慶喜的親姑姑一跺腳,二話沒說,操起個臉盆就往院子裏潑水。
當時,除了毛慶喜的娘和那個急得一頭大汗的產婆,幾乎全村的人都去他家幫忙撲火了,好在借著隨即落下的傾盆大雨,火勢漸漸減弱了下來。
這個時候,一個嬰兒的啼哭從裏屋傳了出來,毛慶喜呱呱墜地了。
一個村子裏的老者說,這個孩子是雷公電母之子,生下來就帶著一股煞氣,遲早會克死全家。
毛慶喜的爹嘴上雖然不敢衝撞他,但心裏卻滿是怨氣,他恨不得立刻就把那個老者胖揍一頓,反駁他說:“那麼多人都是在下雨天出生的,難不成都是雷公的娃?那晴天生的就都是太陽的娃唄?”
他見到這個胖乎乎的小男嬰,簡直欣喜到無以複加。
這是毛家的獨苗。
獨苗,就意味著獨享專寵,就意味著無法無天。
毛慶喜從小就敢鬥狗、敢殺雞、敢和比自己大十歲的孩子打架。
隻要他看誰不順眼,不問青紅皂白,他上手就揍人,把人家打傷了、打殘了,他爹就會出麵調解,賠點糧食或者粗布細軟之類的了事,久而久之,他就更加肆無忌憚地闖禍了,因為他知道,隻要出了事兒,他爹就會屁顛屁顛地為他善後,他知道既然生出了他,他爹就得對他負責,他就是他爹上輩子欠下的債。
他曾經毫無理由地打折了村裏一個老光棍的腿,那個老光棍在這之後就瘸了一輩子。
老光棍找上門的時候,在腰裏別了一把鐮刀。
那一年,毛慶喜十四歲。
也是這一年,他沒了那個一直寵著他、為他善後的人。
老光棍在他爹開門的一刹那,就掄起鐮刀,徑直砍向了他的脖子。
一股猩紅的熱流噴注而出,把周圍潔白的雪都染成了令人觸目驚心的鮮紅色。
毛慶喜的爹當場死亡。
老光棍在砍死他爹以後,把自己的生命也了結了。
他在那間破舊的茅草屋裏留了一張字條:我活不下去了,死了我也要找人陪葬。
老光棍隻有一畝田地,田裏本就顆粒無收,他的腿一折,等於就斷了他活下去的工具,無疑更是雪上加霜。
這個年代,連狗都瘦得皮包骨,更何況是人呢。
毛慶喜沒有想到,自己的那已經成為習慣了的為所欲為居然把自己的親爹給推向了死路。
他爹死的時候,他就站在旁邊,還被噴了一身血。
血粘糊糊的,就像是平時喝的玉米粥,他還舌尖舔了舔噴到他臉上的那滴,有點兒像生鐵的味道。
你一定以為他會就此悔改,一心一意侍奉老母親平靜地過完後半生,可是恰恰相反,他爹死的那一幕鬼卻啟發了他的另一個恐怖嗜好——殺生。
夏天,他就下到河裏抓魚、抓青蛙,抓上來以後便趁它們還活著一刀攮進去,享受那種刺激感。
冬天,他就偷偷捉鄰居家的雞鴨鵝狗回來,滿足他那扭曲的嗜好。
現在是冬天。
此時,他的母親正盤腿坐在炕上,裹著一條破棉被,瑟瑟發抖。
寒冬臘月,按理說,最起碼應該吃上一頓餃子,哪怕是白菜餡的呢。
可毛慶喜家裏,除了捂了一冬的最後一顆白菜,什麼都沒了。
沒有一粒米,沒有一滴油。
跟著消失不見的,還有那細如牛毛的最後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毛慶喜的娘下了炕,在菜缸裏左翻翻、右找找,終於死了心,她對窩在火堆旁懶洋洋的毛慶喜說:“慶喜啊,咱們家裏頭沒吃的了。”
毛慶喜不耐煩地回著:“沒吃的就餓死得了。”
“要不,你去隔壁看看,都有啥吃的沒有啊?咱要能賒來點兒也不至於餓死啊。”毛母說。
“要去你去,我不去。”
毛母歎了口氣,披了件單薄的棉衣便顫巍巍地走了出去。
隔壁住著五口孤兒寡母,毛母知道,她們的生活比起自己好不了多少。
她進了另一戶鄰居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