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慶喜有個鄰居,姓秦。
秦家的男主人叫秦華。
秦華是村子裏數一數二的大能人,他能掐會算,而且算得特別準,是個地地道道的相師。
所謂相師,也就是能根據人的五官氣色、手掌骨骼等推斷他的凶吉禍福、壽命姻緣、前世後世的人。
秦家在土改以後被分了幾畝地,他白天去種地,晚上回來給人相麵,有的時候還會有其他村子的人特地跑很遠來請他算命。
秦華在給人相麵的時候,有一個不能打破的戒律,不相幹的人不可以在旁觀看。
一次,一個女人來請他算她出走的爹去了哪裏,她的丈夫死活非要在一旁聽著,秦華索性就把兩個人都攆了出去。
據說,他還懂一點道術,會驅魔,能鬥鬼。
很多人都親眼見過,他給村子裏的一個嬰兒做法,各種法器一應俱全,什麼桃木劍、符咒、符水,擺了一排,看起來像模像樣的。
他手持契印,口念口訣,一副大師的模樣。
毛慶喜那個時候還小,他當時就在人群裏,拉著母親的手,瞪著大眼睛驚奇地看。
他完全聽不懂那些咒文的意思,可那些咒文卻像有魔力似的深深印刻了在他的大腦裏——
玉清有命,告下三元,十方曹治,稟明所宣,各統部署,立至壇前,轉揚大化,開濟人天,急急如律令!
他看見秦華端了一碗清水,在水裏插了一根筷子,隨口念了句什麼,筷子就立在了水碗裏,就像插在土地裏那麼結實。
他覺得很新奇,剛要問母親是怎麼回事,就被母親一把捂住了嘴。
開始很多人還不信他有仙術,可是做完法以後,那個原本哭鬧不止的嬰兒居然平靜了下來,高燒在半天之內就退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從此,秦華的盛名就傳了出去,有很多人慕名而來,求他算上一卦。
毛慶喜對這個人卻沒什麼好印象。
小時候被好奇心驅使,他經常會趴在秦家的窗沿上偷偷往裏窺視秦華的一舉一動,他覺得這個人很神秘,神秘得不像個人。
那時候天下還不太平,但是戰火從來都繞著這個小村子走,似乎這是一個外界無法抵達的空間。
毛慶喜堅信這一切都是秦華搗的鬼。
他一定實施了什麼障眼法,讓溯溪村孤立在了世人的視線之外。
毛慶喜一直都很怕這個人,他怕有一天,這個人會撕開他那張偽善的皮,露出皮囊之下的血盆大口,將他一口吞食掉。
他擔心的事情一直都沒有發生,反而,在他剛剛滿十八歲的時候,秦華就因病去世了。
秦家隻剩下了三個女兒和一個寡婦。
他們的日子也越過越清貧。
有幾次,毛慶喜路過秦家的地,還看到四個女人在頂著大太陽“呼哧呼哧”地翻著土。
他就好像是報了什麼血海深仇似的,心裏不由得感到一陣舒暢,裝作什麼人都沒看見,慢悠悠地走開了。
過了整整十年,毛慶喜幾乎已經把那個叫秦華的人徹底忘記了。
他怎麼都不會想到,這個早已過世的人會和他的生活再扯上什麼聯係。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此時此刻,秦華藏就在他的家裏。
劉椿山的失蹤是個意外。
在他行蹤不明的第三天,村民們就在山腳的斷崖下發現了他,他的左腿被壓在了一根粗壯的樹幹下麵,一身的血跡。
被發現的時候,他已經斷氣了。
據人們推斷,他應該是在爬山的途中被滾落的樹幹砸到,腿被壓在了樹幹底下,動彈不得,他被活活凍死的。
在北方,這種凍死人的事情時有發生。
可是,大晚上的,他一個人鬼鬼祟祟地上山去幹什麼呢?
毛慶喜得知這個消息,思來想去,覺得隻有一個理由能解釋得通。
他吃到了屍肉,還吃上了癮,就又獨自上山挖屍去了。沒想到的是天寒地凍,他竟然會從山上滑落下來,自己也變成了一具直僵僵的屍體。
鬼知道是不是那些僵屍把他推下去的呢,它們躲在樹後麵,躲在石頭後麵,躲在墓碑後麵,平舉著兩隻胳膊,趁他不備一把把他推下了山去,還整整齊齊地站在崖邊彎著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僵屍這種東西,沒有人見到過,可沒見過的東西就真的不存在嗎?
毛慶喜就沒見過報應,可報應還是找上了他。
毛母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死得無比蹊蹺。
毛慶喜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孤兒。
這正應驗了他出生時那個道士的話——這個孩子命中帶煞,必會克死父母,克死身邊的人。
劉椿山那天是和他一起上的山,那是不是也算他身邊的人呢?
毛母還是由棉被包裹著躺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