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元旦很好奇,為什麼傳單上印的不是電話號碼,而是QQ號。
他平時並不怎麼用電腦,也不太網聊,他的QQ號還是當年兒子給他申請的,剛申請完他接過手機、盯著屏幕瞅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話:哪個是我?
一直以來,他的聯係人列表裏就隻有兒子一個人。
如今,兒子死了,他就再沒點開過那個胖墩墩的小企鵝。
一看到手機裏的那個圖標,他就能聯想起兒子,兒子手把手教他的那一幕就會時時在他的腦海裏閃回,就算他永遠都不會再登陸QQ了,他也不能把那個圖標從手機裏刪掉,因為那是兒子留給他為數不多的遺物之一。
父親的思念往往更加綿長、更加隱晦、也更加的肝腸寸斷。
兒子去世以後,陸元旦總是架著一副老花鏡,倚在沙發上盯著手機屏幕發呆,他至今都不願意相信,殯儀館裏那具麵目全非的冰冷屍體會是兒子。
這個城市裏漫天飛舞的都是小廣告,什麼小額貸款、什麼房地產、什麼特效藥、什麼配陰婚,就在一周前他還沒想到過,自己也會有主動去找陰婆的這麼一天。
他凝視了那張廣告很久,忽然覺得人生很飄渺,你永遠不會知道在下一刻會有什麼離奇遭遇,會遇到什麼人,會碰到什麼事。
就像他,陸元旦,在兒子出生時就已經計劃好了兒子的一生,他該喝什麼奶粉,該和什麼樣的小朋友玩,該上什麼小學、什麼中學、什麼大學,他計劃得那麼天衣無縫,卻被老天降下的一個驚雷燒得隻剩下了一具焦糊的骨架。
他順手就把那張廣告塞進了口袋,繼續朝家裏走。
一個老太太怪兮兮地瞄了他兩眼,他把目光也投向了老太太,在眼神接觸的那一刻,老太太就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似的,慌忙扭過頭去,顫顫巍巍地走開了。
走出一段路,一陣尖利的刹車聲忽然戳破了他的耳膜,陸元旦的腦袋裏莫名浮現出了這樣一幅畫麵——剛才那個老太太正緊閉雙眼躺在地上,她的身下有一灘血,鮮血染紅了她的衣服和鞋,她握著拐杖的右手還是死死攥著,在她身邊圍滿了人,那些人都在議論紛紛。
陸元旦回過頭去看,但是走出太遠了,他連老太太的人影都看不到了。
他為什麼會在腦袋裏看到這樣的情景呢?
四天前,兒子就是這麼死的。
在兒子遭遇事故的前一刻,妻子剛剛放下電話,她對他說,兒子正在出差回來的路上,估計還有一天就能到家了。
兒子沒有撒謊,他的確在第二天就到了家,隻不過,他原本應該走回來的,現在卻是被抬回來了。
陸元旦覺得,如果當時妻子沒給兒子打那個電話,兒子也許就不會出事。
他自責,他後悔,可是他什麼都沒對妻子說。
在兒子回到家的那天,妻子捂著臉、泣不成聲地說:咱們給兒子找個媳婦吧。
陸元旦就拍拍她的後背說:找個好的,找個能照顧好清明的。
妻子是在接近淩晨才到的家。
陸元旦還沒睡著,他聽到了一陣很輕的開關門聲,又聽到了一陣軟綿綿的腳步聲,腳步聲朝臥室飄過來,飄得很慢,一直都沒到門前。
陸元旦拉上了被子,隻把腦袋露出來,假裝睡熟了。
他感到被子被掀開了,那動作很輕,就像蒲公英的種子那麼輕,妻子應該是不想把自己吵醒。
他努力讓自己的呼吸聲聽上去很均勻,他甚至還假模假樣地模仿出了一種呼嚕聲,似乎這能讓他的假睡看起來更自然。
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裝睡,他想,大概那些正躲在被窩裏玩手機的小孩聽到房門突然被打開時也是一樣的心理吧。
他輕咳一聲,刻意把身子轉向了妻子。
雖然他沒睜眼,可是他感覺得到妻子的目光正火辣辣地灼燒著自己,她還沒睡下。
她盯著自己幹什麼呢?
陸元旦想問,可是夜太靜了,靜得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被放大個幾十倍,他的問話注定會顯得很突兀。
他最終還是沒問出口。
好不容易決定睡了,他卻突然想起來,要和兒子配陰婚的那個女孩,他除了長相以外好像什麼都不了解。
她多大?
她生前是幹什麼的?
她處過幾個男朋友?
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
她的學曆、她的喜好、她的性格,甚至連她的名字陸元旦都不知道。
這正常嗎?
他想起了白天飛到他臉上的那張傳單,那上麵好像寫了一個陰婆的聯係方式,他該不該自己問一下其他的陰婆呢?畢竟這種事情,隻有行內人才最清楚不過。
不管夜晚發生了什麼駭人聽聞的事件,第二天的太陽還是會照常升起。
陸元旦早早就起了,他還有一件大事沒做。
他翻出手機,點開了那個戴著紅色圍巾的小企鵝,心急如焚地等著另一方天地被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