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2年12月28日
當她蘇醒過來時,又是新一天的黎明。
昨天夜裏,SEERS已經在她體內完成了生態革命的第一階段,正在進行下一階段的準備工作。
現在,她的整個身體,就是SEERS的一個世界。而她本人,就是SEERS的蓋婭。
一個能夠響應和執行SEERS下達的指令,有智能的微型生態係統。
一個工具,一個武器,一個裝置,一台機器。
她說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樣。一定要說的話,可能像是某種巨大的變形蟲或黏菌,一個由無數細胞構成,可以隨意生成各種器官和構造的群落型生命體,一個巨大的無定形肉團。對她來說,人類的很多生物學常識已經不再適用——高級生物與低級生物,多細胞生物和單細胞生物,甚至個體與群體都已經沒有區別。
她是一個也是多個,她是獨立的整體也是個體的集群,她是她。她是她們。她們是她。她們是她們。
她能在那遍布大半個垃圾場地下的龐大身軀上的任何部位形成感光器官、振動偵測器官和分子判讀器官,和現在她所獲得的新感官相比就算不了什麼了。
量子感官。SEERS曾經向她提起過這個。當初SEERS就是用這種感官掃描培養槽外那些開發小組成員的大腦的。
這到底是種怎樣的感官呢?如果有其他人類詢問她的話,她也無法正確表述——天生的瞎子怎麼可能理解顏色的概念呢?
如果使用從SEERS那裏學來的一些名詞和概念的話,這應該是一種四維視角,從更高維度觀察這個世界,這有些類似於核磁共振,使她能夠同時看到周圍物體的前後左右,以及裏麵和外麵。而她能夠描述的也隻有這些了。畢竟,那不重要。
在她體內,各種各樣的SEERS細胞在她的體內穿行。
早安,母親。SEERS問候道。
她溫柔地蠕動著表示回應。
然後SEERS開始下達指令。
她忠實地執行著SEERS下達的每一個指令,如同肌肉服從神經。
在最初的幾個小時,她在幸福中熟悉新的存在形式,而SEERS則繼續工作。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為了進行下一階段的生態革命,除了必要的技術以外,還需要她的身體增殖到足夠巨大的規模。她的身體在垃圾場的地下不停生長,不斷膨脹,粗大的觸須在垃圾場地下穿行,捕食能夠找到的一切生物。繁茂的根須伸入地下深處,吸取沼氣、礦物和有機物。寬大的黑色葉片出現於垃圾場的各個角落,將來自太陽的光能吸收。
對於SEERS和現在的她來說,在現在這個階段,儲存於ATP中的化學能已經不合時宜了,需要更強大的能量來源與載體。而在她醒來之前,SEERS已經把這個問題給解決了。
它們已經掌握了常溫核聚變技術,通過遍布她的每一個細胞內部,全長不到200微米的微型常溫核聚變細胞器,以細胞內精煉出的氘和氚為燃料,可以產生比本質是電磁力的太陽能強大得多的能量。而這些來自原子核的巨大能量,自然都將被存儲在比ATP*5更加強大高效得多的能量介質中。
此時,她已經不再需要儲存在化學鍵中的那點能量,而是直接利用原子核中的能量。這使她可以將任何物質作為食物,從中攝取營養和能量。而這也僅僅是開始。SEERS告訴她:這樣的能量來源還是太低效了。它們接下來的目標將是設法實現重元素的常溫核聚變。這種技術不但可以進一步增加產能效率,還可以使她能夠在能量代謝過程中合成近乎任何物質。
即使對於SEERS來說這也是項非常複雜的技術,仍然停留在試驗階段,至少要在6到12個小時後才可能將其實用化。
中午時分,她突然偵測到空氣中出現了異常的分子:成分與民用車輛不同的橡膠;燃料電池酸;**;高強度纖維;以及一切與“軍隊”有關的氣味。
與此同時,天空中盤旋的直升機越來越多,而周圍數公裏內的人類卻在迅速減少。
準備戰鬥。SEERS下達了指令。
她立刻開始準備戰鬥。
雖然“他們”始終沒有找到SEERS,但卻已經判定SEERS確實隱藏在這個垃圾場中。因此,“他們”開始采取措施了。
數十輛草綠色的軍車像變魔術一樣同時出現,將垃圾場團團包圍起來。在軍車之間,大量全副武裝的軍人正嚴陣以待。他們身穿白色生化防護服,手中的武器也以火焰噴射器為主。而在他們身後,裝有某種投射式武器的裝甲車開始源源不斷地出現在包圍圈的外圍。
士兵們開始準備攻擊。在整個過程中,SEERS並沒有做出積極的反應,因為這對SEERS來說算不上什麼威脅,因此她也就懶得搶先攻擊。
戰鬥開始。
一團藍綠色的火球在垃圾場邊沿炸開。接著又是一團,然後是第三團、第四團。
數十萬攝氏度的高溫將爆炸範圍內的一切瞬間蒸發,被等離子體化的物質引起的爆炸將周圍的垃圾與泥土掀上半空,隻剩下一個個形狀圓整的大坑。
榴彈拋射型等離子武器。SEERS在她的意識寫入了這個名詞,以及與之相關的各種概念。
軍人們以等離子炸彈和重型火焰噴射器毫不停歇地攻擊,高溫的火龍和燃燒彈焚燒著垃圾場中的一切,毫不顧及仍然逗留在垃圾場中的拾荒者。無論出於何種考慮,這是正確的決定。到現在還留在垃圾場中的拾荒者全部都已經被她釋放出的孢子感染。那些孢子不斷生長,如同冬蟲夏草般從內部迅速地吃掉他們並接管神經係統,像活著時一樣四處走動。從表麵上很難露出異狀,但隻要他們靠近,立刻就會把致命的孢子傳播到其他生物身上。
很明顯,“他們”大致能猜到自己要對付的將會是什麼樣的東西。
等離子炸彈在垃圾場的地麵製造出一個又一個形狀圓整的大坑,從外圍逐步向中央集中,然後繼續攻擊向更深的地下部分。軍人們力圖將整個垃圾場的一切都化為灰燼,因為任何生物在等離子武器麵前都隻能被瞬間蒸發。
但是他們估計錯了。幾乎就在第一波攻擊開始的同時,她那遍布整個垃圾場地下的巨大軀體就已經沿著觸手和根須內的管道迅速鑽入更深的地下,然後呈環形向垃圾場的外圍移動——移動到包圍圈的正下方。
她的觸手和根須在土壤中穿行。這並不是在挖掘,而是將接觸到的土壤直接作為營養物質消化和吸收掉。當她已經悄悄來到士兵們的腳下時,即使是軍車上的聲納也沒有偵測到任何異常。
接著,SEERS下達了指令:
攻擊。
於是她開始攻擊。
那些士兵肯定曾經預想過會麵對怎樣的戰鬥:那潛伏在垃圾場中的怪物必定無比龐大,會用無數觸手、大口和更加險惡的招數進行反擊。
嚴格地說,他們的猜測是正確的。她確實可以這樣的方式回擊。
但那根本沒有必要。
她龐大的軀體潛伏在軍人們腳下,無聲無息地向地表伸出無數細小的,像蘑菇一般的器官。就在軍人們的腳邊。
緊接著,那些蘑菇狀器官打開,釋放出無數細小的飛蟲。
那些飛蟲實際上是由她的體組織通過機能分化而形成的攻擊器官。擁有類似蚊子的構造,雖然體型細小,它們卻能夠用口器分泌高腐蝕性酸液,鑽進最嚴密的防護。飛蟲形攻擊器官神不知鬼不覺地鑽了進去,那些用來對付化學武器和病毒的車輛和防護服毫無用處。
致命的神經毒素在同一時間注入士兵們的體內。在絕對的寂靜中,軍人們如同收割機前的麥子一樣紛紛倒下,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
人類真是一種脆弱的生物。
目睹了地麵的異狀,天空中的直升機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紛紛掉頭試圖逃離這片危險的鬼域。但她並不打算讓他們逃走:幾條粗大的觸手從垃圾場的地下暴起,如同毒蛇吐信般將那些直升機一一卷住,然後毫不費力地拋向地麵。絕大多數人類都和他們的直升機一同支離破碎,少數幾個幸存者還沒從墜落的直升機中逃出來,就已經被微不可見的攻擊器官襲擊,死去。接著,某種形同根須的東西迅速爬滿一地的屍體和殘骸。那蠕動著的血肉根須覆蓋了地麵上的一切,然後開始分泌連鋼鐵都能迅速分解的分子機械。幾分鍾內,滿地的鋼鐵和血肉已經被全部溶解,消化,吸收,成為了她的食物。
對於她來說,那不是戰鬥,而是捕食。無論是捕食垃圾、動物、拾荒者還是軍人,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區別,僅僅是一種為了維持生命運作而必須的工作而已。
不斷吸收周圍的有機物和無機物,她的軀體在地下不斷生長,不斷擴張。等到日落時分,她已經滲入了小半個建康市的地下。而在她體內,無時無刻不在以無法形容的高效率工作的SEERS已經攻克了更多技術問題。於是它們告訴她:生態革命開始進入第二階段。
全球擴張的時候到了。
2072年12月29日
潛伏。隱藏。增殖。準備。
SEERS下達了指令。
她忠實地執行著指令。高效,迅速,毫不遲疑。
她貪婪並且有條不紊地吞噬和吸收遇到的一切物質,她的身體在地下不停增殖,不停擴張,越來越大,越來越快。
在生態革命的第二階段,SEERS的工作就是要把它們在她體內建立的那種適合它們生存的生態係統,擴展到整個地球。
而要實現這個目的,SEERS將吸收和同化地球上的所有生命,而她就是這項工作的媒介。
吞食整個地表的一切活物和死物,轉化為自身的一部分。
在她正上方的人類城市主要以鋼鐵和水泥構成。鋼鐵是由多種金屬構成;水泥以矽、鈣和鎂為主要成分,而除了這些以外,建康市還包含了數百萬噸的玻璃、塑料和其他有機物。而除了這些以外,還有無數的人類和動物。
這全部都可以作為她的食物。
從昨天晚上開始,整個建康市已經嚴陣以待。大批的市民在警察和軍隊的監督下盡可能有秩序地撤離城市。但進展緩慢,市民根本不知道到底為什麼要立刻離開這看起來毫無異狀的城市,而現有的交通設施顯然無法令上千萬市民迅速撤離。
謠言四起,並且很多都荒謬不經。謠言導致恐慌,恐慌導致混亂,混亂導致了更低的效率。
而她則在在城市地下悄無聲息地擴張,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潛伏地下的黑暗中,生長著,潛伏著,等待著。
分析城市布局,協調,部署,製訂戰略,確保獵物無法逃脫,她已經生長至足夠巨大的規模,規模大到人類世界已經無法再威脅到她和她體內的SEERS。她耐心地等待著SEERS的指令。
黎明時分,指令被下達了。
捕食。
她開始捕食。那座城市中的一切活物和死物都是她的食物。
在上百萬聲恐懼的尖叫中,無數脈動著的觸手和比觸手更加恐怖可憎的東西同時鑽出地麵,出現在建康市的每個角落。
粗大的觸手和蜿蜒的根須四處蔓延,靜脈狀的根須爬滿每一座建築和每一寸地麵,貪婪地侵噬接觸到的一切。
由鋼鐵和水泥構成的地麵和牆壁迅速被蠕動著的生物組織取代。它們的表麵和內部不斷生成無數形貌恐怖的器官。
觸手從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伸出,捕捉能夠捕捉到的任何一個人類和任何一個動物。一旦捉住獵物,這些觸手的表麵會立刻生長出無數口器,一邊瘋狂撕咬獵物的血肉,吸食獵物的血液,咀嚼獵物的骨骼,一邊將其拖入蠕動著的體組織中。
無數類似毛細血管、神經元或植物根須的東西如野草般四處蔓延。散發著朦朧的磷光,蠕動著,脈動著,爬滿接觸到的任何物體的表麵,然後鑽進它們的體內,以毀滅性的速度將其分解、消化、吸收為自己的養分,無論是金屬、水泥、塑料還是活生生的血肉。
密密麻麻亡命奔逃的人海塞滿了每一條街道,而她的一張張巨口卻直接從人潮正下方鑽出,如同一朵朵恐怖的鮮花四處綻放。從這些巨口的內部和周圍伸出無數生滿倒鉤的舌頭和觸手,將人群成百上千地丟進口中,
巨大的腫瘤狀組織擠出地麵,它們像熟透的石榴般爆裂開來,釋放出無數如同腫瘤般令人作嘔的巨大肉團。那是具有獨立行動能力的捕食器官,它們一路翻滾著穿過擁擠的街道,表麵隨機地生成無數脈動著的粗大觸手和長滿利齒的血盆大口,尋找和吞食沿途每一個和任何一個試圖抵抗的活物。
整個建康市,已經化為一片爛肉的地獄。
人類世界根本無法阻止她。
在一開始,維持秩序的軍隊還在拚命試圖掩護市民的疏散。他們勇敢地與捕食器官戰鬥,用等離子武器和火焰噴射器焚燒從四麵八方伸向他們的觸手和根須。
但那並沒有能夠堅持多久。她從體內生成了更多的捕食器官,然後投入抵抗激烈的地區。和那些用來吞噬市民的捕食器官相比,這些令人作嘔的肉團更加巨大,更加迅速,也更加可怖。在它們那紛亂的體組織表麵,滿是半消化的肢體和內髒。它們揮舞著觸手,以頂端的花蕾狀的器官不間斷地向周圍的生物發射出無數像子彈一樣的東西。那些“子彈”是可憎的恐怖孢子,會在接觸到的任何物體表麵生根發芽,所有被命中的生物,無論生者還是死者,紛紛開始膨脹、爆裂、融化、分解,每一具實體和每一塊血肉都開始發生變異,成為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怪物,揮舞著觸手、利爪、節肢和更加可怕的武器,撲向周圍仍然幸存的敵人。
和她本身一樣,這些由她體內生成的捕食器官沒有大腦和心髒,沒有固定的結構和器官,沒有任何能夠被稱為要害的部分。而人類的絕大多數武器卻恰恰是以動能破壞結構和器官來達到殺傷目的。無堅不摧的子彈、炮彈與彈片不能傷害它們,隻會被作為食物消化和吸收。猛烈的爆炸會把它們炸得粉碎,而每一個碎片都會通過吸收接觸到的一切物質而迅速生長,變得更多,更大,更可怕。它們那像心髒般搏動著的無定形軀體以驚人的速度頂著軍人們的炮火朝他們撲去,將他們吞食,消化,吸收,然後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軍人們不停地朝她的各個部分發動攻擊。等離子炸彈,鋁熱燃燒彈,炸彈,手榴彈,火焰噴射器,步槍,手槍,然後是刺刀。但很快地,越來越多的觸手和捕食器官出現在建康市的每一個角落,他們很快便意識到戰鬥從一開始就毫無意義。
這不是戰鬥,隻是單方麵的屠殺。對她來說這些軍隊也不過是另一種食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