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福音—DAY ONE(3)(2 / 3)

不過說實在的,蓋茨在自我克製這方麵已經大有進步了。他不傻,麵對地位相當的貴族他還是很能壓抑暴力衝動的——這要感謝九龍,如果不是九龍曾在一次宴會上把他的下巴連同兩排肋骨打得粉碎,蓋茨連其他貴族也敢抬手就打。

他就是這麼一個家夥,天生的。並且他有這個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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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比爾.蓋茨,另一個改良者,另一個金發貴族。蓋茨身材敦實得像個郵筒,個子比萊昂納德矮,體重卻重上10公斤。作為微軟公司董事長,名門之後,世界上第二富有的人(僅次於VJ),全世界沒幾個人不認得他那張寬大嚴峻的臉孔和精心修飾的鬢角,以及他那恐怖的脾氣。他的脾氣絕對是個大問題。

改良者通常都會有一些心理上的問題,這是增強智力帶來的副作用。萊昂納德沒有感情概念,小比爾.蓋茨則有強烈的暴力傾向。他是殘暴貴族的典型代表,心情稍微不好就會對下人拳腳相加,活活打死也是家常便飯,如果那人的親戚不識相還會被殺全家。但詭異的是在蓋茨的心理鑒定報告中並沒有反社會人格這一項。這意味著蓋茨擁有正常的良知和道德感——蓋茨打死下人之後萊昂納德可從沒見他有過內疚的樣子。

不過事情的真相可能很簡單:蓋茨隻是單純的脾氣火爆和沒把下人的性命當回事而已。在他這種世界級大貴族眼裏下人就是牲口,即使是善良的人在憤怒時也可能毆打和虐殺動物泄憤,這和道德沒多大關係。

萊昂納德是反社會人格者,沒有道德、良心和感情的概念,在有必要時他可以毫不猶豫殺掉任何人並且毫無憐憫和愧疚。但他不會出於情緒上的原因殺人,哪怕是無足輕重的下等人。沒有任何好處,潛在的麻煩倒是一堆,他不會做這樣不合算的事。對於為他們服務的下等人來說,為反社會人格者萊昂納德工作絕對比當蓋茨的屬下安全多了。

過於情緒化,這是萊昂納德對蓋茨的評價。這意味著他們的合作關係很可能因為一些毫無道理的偶然原因而破裂。作為一種理性有限的群居動物,人類在和同類打交道時總會有這種風險,但蓋茨尤其不理性。不過考慮到蓋茨的財力和影響力,以及他在技術上的鼎力支持,萊昂納德也就將其列為“長期合夥人”而不是“隨時準備背叛的短期合夥人”。至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是這樣。

雙方各有所需,合作對大家都有好處。隻要蓋茨能控製住自己的脾氣,他實際上可算是個不錯的合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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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茨恢複了正常,把注意力轉回到應該注意的東西上。宣泄火氣後他總是恢複得很快。

在裝配大廳中,量子模塊已經完工,正在進行封裝。裝配線上的機械手拿起一片片薄如蟬翅的透明外殼,輕巧精確地安裝到量子模塊的表麵,然後打入塑料固定栓。

這時替補的技術人員還沒趕到,但那也沒什麼區別。機器人和自動診斷程序能幹得很好,人類技術員的存在意義不過是防備萬一。這更多的是出於某種形式主義——現在頭頭們都現場監督了,下人們自然也不好閑著。技術主管怕給頭頭造成怠慢的觀感,頭頭們也樂意看到更多的人力投入進來,哪怕實際上並不能進一步加快裝配速度。這和理性無關,人腦的直覺反應。

“注意,36號量子模塊裝配完成。開始自檢。預計該步驟將重複3到5次,持續時間3分鍾。”係統廣播。低沉優雅的男中音,這是MARS的聲音,和萊昂納德自己頗為相似。

這也不奇怪,畢竟MARS裏麵就有另一個萊昂納德,至少曾經有。萊昂納德懷疑這才是蓋茨關注MARS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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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會想,要是真有靈魂這種東西就好了。”蓋茨突然說:“那樣的話,我們的大腦不過是一個用來控製身體的駕駛艙,裏麵有個叫做‘我’的小人。如果有更好的座駕,隻管讓那小人搬過去就行了。”當他說這話時沒有看萊昂納德,隻是凝視著眼前流動著的無數圖表和數據,把玩自己的鬢角。

萊昂納德有些拿不準蓋茨這話想表達什麼意思,於是給出一個不帶立場的客觀回答:“但問題是並沒有那種東西。意識不過是大腦運轉的產物,是一種生理現象,不能獨立存在。”

“也許什麼辦法。”蓋茨喃喃自語:“某種循序漸進的方式,比如腦嵌入係統,在協同運轉的過程中用外部係統一步一步取代大腦的功能,最後就能把意識轉移到新的載體裏去。”

哦,原來如此,又是這個。這個話題蓋茨已經談過多少次了?太多次了。

蓋茨一直都在致力於人機結合技術,或者更準確的說法,將人的意識轉移到計算機中的技術。他為這個找了魔。要是能夠把人的意識轉移到性能更高的計算機裏,不但可以將智力大幅度提升,還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永生——不是全身性組織替換和基因翻新療法那種掛羊頭賣狗肉的騙人東西,是真正意義上的永生,永遠活著,永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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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蓋茨,你自己應該最清楚。安裝腦嵌入係統必須進行大規模腦外科手術,其中包括額葉和顳葉部分,大幅度的人格變異不可避免,你會變成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除了這個以外,手術前後還需要一係列放療和化療,你會變成禿頂,起碼也是地中海。”萊昂納德停頓了一下:“這話我5分鍾前說過一遍,昨天說過一遍,前天也說過。”

“技術會進步,隻要有更好的辦法,也許有一天就能解決這個問題。”蓋茨抗議道。這個抗議也是老一套,重複過無數次了。

“意識也好,人格也好,不過是大腦作為一個係統在運轉過程中產生的現象,它的形態直接取決於係統本身。你改變了這個係統的運轉方式,就必然會改變意識和人格。你手下有那麼多的強化人,各種各樣的人,各種各樣的強化方法,沒一個保持原樣的。”

蓋茨瞪了萊昂納德五秒鍾。如果換了別人,他肯定會一拳打過去。但萊昂納德是朋友,是地位相當的大貴族,並且格鬥技巧絲毫不比他差。於是他克製住了。上次他被九龍打碎下巴和肋骨的教訓使他充分領會了克製的重要性。

“但是至少也比腦鏡像來得強。”蓋茨以攻為守:“起碼就算人格改變了,在第一人稱裏的那個我還是我,那個小人還在那裏,不是另外一個不同的東西。”

MARS的原始控製程序就是以萊昂納德的腦鏡像作為基礎的。但是到目前為止完全看不出MARS和萊昂納德之間有任何相似性。蓋茨指望這炸彈能夠起效,但萊昂納德完全不為所動。

“意識隻是大腦對整個自身肌體的感覺,和智力活動沒什麼關係。你‘覺得’有個小人在控製係統,其實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係統在後台控製那個小人,給他製造了掌握一切的幻覺,這個幻覺就叫做意識,第一人稱,‘我’。”萊昂納德在VRD中彈出幾篇相關的論文、研究報告和約翰.肯尼迪的神經係統分析報告:“先不論人格變異的問題,實際上機械化到一定程度後的大腦是否還存在意識也是個問題,到那種階段你很可能隻是一具活僵屍,肯尼迪那種。機械化的係統會有更強的自我編輯能力,係統會為了提高性能而編輯‘你’,精簡‘你’,最終讓‘你’完全消失。這是大腦本身就有的發展趨勢,從孩童到成年人的心智發育就是這樣的過程。當承載意識的係統具有更強自我編輯能力的時候會幹什麼?哪怕隻是大腦本身在這種發展趨勢上稍微再前進幾步?看看肯尼迪的情況吧,我覺得你不會喜歡他那種狀態。”

蓋茨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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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永生就是一個極富吸引力的話題,尤其是對於貴族。它有很多形式:長生不老,天堂地獄,輪回轉世,修煉成仙——無論外在形式如何,永生的實質就是意識的永存。當技術發展到足以將血肉之軀的人腦與計算機連接的程度,永生夢想的希望之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要是能把意識從易朽的人腦轉移到堅韌的機器中去,不僅僅是能得到機器的永存性、可擴展性和易修複性,更重要的是這種技術的意義:人的意識將能夠永久保存下去,隻需要更換容器就行。

意識轉移的方法無非就是兩種:漸進式腦嵌入係統和腦全息鏡像,也就是所謂的意識上傳(MindUploading)。但前者會導致不可避免的人格變異,並且會隨著外部係統的不斷增加而越來越強烈,最終變成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人,如果那時候還能被稱為人的話,如果那時候在已經完全機械化的腦中真的有個人在的話。後者倒是簡單明了得多,但在技術上實現起來過於困難。要精確掃描上百萬億神經突觸的立體連結構造和裏麵每一個流動的離子、每一個奔跑的神經遞質和每一個最細微的生化過程,而且所有這些參數都必須精確到微米、微秒。即使在最樂觀的估計中,10年內都不用指望。更重要的是:即使真的能夠生成完美的腦全息鏡像,那也是另外一個人,一個複製品,那個住在人腦中,被稱為“我”的小人仍然呆在原來的地方,一邊繼續看他的笛卡爾劇場,一邊等待著和它的住所與座駕一同衰亡、消失。

有什麼辦法呢?世界上並沒有靈魂這種東西。人類一直傾向於相信靈魂存在,正因為如此,靈魂肯定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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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茨癡迷於腦嵌入技術,而萊昂納德則使用的是腦鏡像——與其說是腦鏡像,不如說是萊昂納德以自己大腦的幾百億張斷層照片和自己的詳細私人傳記為材料,整合出了另一個以軟件形式存在,名叫萊昂納德的程序。它被作為MARS的控製內核,算是萊昂納德自身生命與靈魂的延伸。

但問題是MARS完全沒有因此表現出任何類似萊昂納德乃至任何與人性沾邊的東西,在任何方麵都隻是一台純粹的機器而已。蓋茨對腦鏡像法一向嗤之以鼻,MARS這個例子更加堅定了他的觀點。

萊昂納德倒是不在乎這個。實際上他壓根沒放在心上。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為永生問題神魂顛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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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36號量子模塊自檢完成。預計將在3分鍾內上線。”

萬事皆備,裝配完成的量子模塊可以投入使用了。它被搬到另一條傳送帶上,運入旁邊的4號連結室。連結室實際上和裝配大廳是同一個房間,由半透明的高強度塑料牆壁一分為二而成,然後再細分成4個隔間。連結室看起來像個墓地,有10個墳墓,其中5個已經有主,現在是第6個。量子模塊在低沉的嗡鳴中緩緩沉入底座,一個投影顯示屏在其頂部顯現,活像一塊墓碑。萊昂納德和蓋茨鬆了一口氣。

現在他們該做的就基本做完了。所有能用的後備量子模塊已經全部組裝上線,等到新的量子模塊製造出來至少還要20小時。生產量子模塊不像坦克和戰鬥機,不是想快就能快的。他們並不參與新年行動,現在他們能做的就是等待事態的進一步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