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時間2072年12月24日14時10分.
伍德現在已經到市區了,一切順利,沒被什麼人逮住。目前來說。
SEERS給出的逃跑路線其實非常簡單好記,坐公共汽車朝東走兩站路,然後再坐車朝相反的方向前進——朝建康市區前進,在江寧區西部下車,距離紫金山不到1公裏。這裏已經非常接近市區了,在SEERS提供的地圖上,這裏至少有70%以上是在NICS監視範圍內。
伍德在逃跑途中轉了好幾輛車,公共汽車,出租車,盡量不在麒麟鎮一帶停留。到達安全地點後他躲進一個小飯館吃飯,同時為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任何事情憂心忡忡。現在他不但渾身關節疼痛,還開始不停咳嗽打噴嚏,似乎是感冒了。希望能撐住。
既然SEERS已經被丟進垃圾箱裏,那他現在隻能靠自己了。目前他似乎暫時安全了,但誰知道幾個分鍾幾小時之後會怎樣呢?
話又說回來,既然能擺脫追蹤,為什麼還要把SEERS丟進垃圾箱裏?
隻有SEERS知道。說不定沒被逮住隻是運氣好而已。
說不定SEERS都沒料到他能擺脫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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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麼說伍德的主要任務算是結束了,提前結束。現在他要做的就是盡量拖延時間。被抓住隻是時間問題,但至少在明天早上之前不能被抓住。
一方麵是免得過早透露SEERS的投放位置(SEERS被丟進垃圾箱裏,就算它們有辦法逃出儲運囊也逃不了很遠),一方麵是擔心查尼斯政府還不知道SEERS的事和伍德的價值,把他交給美國人。等到明天早上伍德就可以去警察局報道,尋求庇護。不管怎麼說SEERS都是最前沿技術,SEERS的技術資料在美國人手裏,查尼斯政府要想得到這些技術的秘密就隻能靠伍德,自然會保證他的安全。
問題是現在該怎麼做?
SEERS早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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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ERS在他的個人電腦裏留下的那個叫做“後備方案”的文檔已經解鎖,最後修改時間是12時36分,應該是把SEERS丟進垃圾箱之前的事。
這是個自封裝文件,不能複製文本也不能複製文件本身。裏麵是關於這個階段的行動方案。文字被設置成漂亮的手寫體,還附帶優雅抒情的背景音樂。
“哥們:”文件這樣開頭:“如果你能看到這個文檔,說明你已經度過了最危險的時刻,現在你已經基本脫離險境了,祝賀你。謝謝你到現在為止做的一切,讓你擔驚受怕這麼久真過意不去,真的非常非常感謝。”
好吧,其實SEERS挺有人味的,通過圖靈測試沒問題。
“這個文檔是發生緊急情況時使用的,這時候你得靠自己了。仔細看這份文件會有很大幫助的。注意,這文件第二次打開的時候要輸入密碼,5個大寫字母加上你自己的係統登錄密碼,你知道那是什麼。輸入錯誤兩次文件內容就會自行刪除,要小心。”
接下來是當前階段的行動方案。簡單明了,內容如下:
“※計劃略有變動,盡量拖到後天——26日,不是明天——12時之後再去聯係查尼斯政府尋求庇護,這關係到你和伯母的人身安全。
※26日前千萬不要指望查尼斯政府,現在你在他們眼中還沒有價值。
※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話。
※到達市區後要小心,你將時刻處於被監視狀態,注意自己的一舉一動。盡量表現得自然點,盡量在繁華地段行動,盡量在人多的地方行動,盡量保持移動。
※不要刻意遮擋麵部,風鏡式顯示器就夠了。
※丟棄種子的話一定要偽裝成擤鼻涕什麼的。
※可長時間停留的地方包括長途汽車客運站、大型超市,菜市場等擁有很多出口的公共場所。但也不能呆太久,氣味容易在室內環境長期殘留,超過半小時就可能有追捕者跟上來。
※放鬆,不要害怕NICS。
※別擔心伯母的事,現在她已經被查尼斯政府嚴密保護起來,你對於查尼斯來說很重要,大人物們會善待她的。你拖的時間越長,事情鬧得越大。事情鬧得越大,你的身價就越高,你的身價越高,伯母的安全就越有保證。
※事情鬧得越大,她的安全越有保證。
※不要試圖去買**,很容易出岔子,很容易引起注意。
※不要在NICS監控區域購買、更換和丟棄衣物,會引起注意。
※雨會在下午18時左右停止,追蹤會變得很容易,必須在那之前到達過夜地點。
※千萬別回家去看,那裏已被監視起來了。
※重複,計劃略有變動,盡量拖到後天——26日,不是明天——12時之後再去聯係查尼斯政府尋求庇護,這關係到你和伯母的人身安全。
※晚上的過夜地點要從地圖上標出的13個備選地點中隨機挑選。其中一個是由一位美麗又善良的金發眼鏡修女開辦的教會,明天早上7時她會主持禮拜日布道,想看的話可以去那裏過夜。盡量避免外出,小心被發現。
※小心搶劫,把錢藏好,把備選過夜地點盡量記牢,最好記在紙上。
※文檔中的大部分內容會在30分鍾後自行刪除,文檔會在8小時後自行刪除,請記牢內容。
※重複,26日前千萬不要指望查尼斯政府,現在你在他們眼中還沒有價值。
※重複,不要相信任何人的任何話。
※如果你在26日前被捉住,你就不是重要人物,隻是個罪犯。你會被交給美國,被閹割,然後關在5平米的牢房裏度過餘生,而且這還是最好的情況。
※你拖的時間越長,事情鬧得越大。事情鬧得越大,你的身價越高,你的身價越高,你的安全越有保證。”
“這段時間有很多不可控的隨機因素,但隻要注意以上事項並且運氣不是太糟糕就不會出大問題。現在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隻有在這裏祝你好運。別擔心令堂,查尼斯政府會保證她的人身安全,你隻管照顧好自己就行。再見了哥們,祝你好運。”
最後是一個花體落款:SEERS。
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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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劃改變了。要多躲一天,到26日上午12時以後。
“如果你在26日前被捉住,你就不是重要人物,隻是個罪犯。你會被交給美國,被閹割,然後關在5平米的牢房裏度過餘生,而且這還是最好的情況。”
“你拖的時間越長,事情鬧得越大。事情鬧得越大,你的身價越高,你的身價越高,你的安全越有保證。”
SEERS這麼說的。想想也確實是這樣。
文檔後麵有地圖,標出了13個可供過夜的地點和所有的非NICS監控區域,非常周密。文檔的內容會自行刪除,為防萬一,伍德在地上撿了張廢紙把地址抄在上麵。
那13個據說可供安全過夜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和美國下城區差不多的惡棍天堂,別說晚上,大白天去那裏都可能被匪徒幹掉。不過憂慮也沒用,反正伍德自己是拿不出主意的,並且他不想被美國人逮住。
所以最後還是隻能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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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開始像上午那樣在紫金山和江寧區一帶兜圈子。不戴口罩,盡量呆在街道上,呆在人多的地方,不要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同時努力不去看那些無處不在的攝像頭。天上有直升機飛來飛去,不知道是不是在找他。SEERS要他不要擔心被NICS看到麵孔,伍德不知道為什麼。
沒有身份證,伍德既不能住旅館也不能乘坐火車飛機輪船。要弄清現在到底是怎麼個情況很困難。沒有PIT,伍德沒辦法上網和買報紙。雜誌能在自動售貨機上免費試看,但在江寧區這邊很難找到。不過現在關於他的通緝令肯定已經在所有媒體上循環播放不知幾千幾萬次了,於是伍德站在一個公共電視前,想看看自己的通緝令上寫的都是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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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鍾後,通緝令果然出現了——又大又清晰,注明了他的姓名年齡身高和各種罪名,包括搶劫、謀殺、販毒、買賣人口、出賣國家機密在內的28條大罪,惡貫滿盈。罪名裏沒有**母豬這一項,算是給他留了點麵子。懸賞40萬元,我了個大操。
唯一的問題是,照片上那家夥不是他。
一開始伍德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於是又看了一遍:沒錯,通緝令要找的就是他,不是另外一個同名同姓的家夥。但照片上那人不是自己。很像,但不是他。
看來這就是SEERS昨天跟查尼斯NICS打招呼的結果了——那樣的話前天在美國是不是也用上了這一招?把他的照片在國家級係統中全部修改?雖然伍德知道SEERS的黑客技術異常**但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而且美國和查尼斯方麵都沒有核對他的紙質照片嗎?
好吧,雖然不知道SEERS到底怎麼做到的,但至少伍德在短時間裏算是不再擔心被人認出來了。不知道警方要多久才能識破這一招,但以他們的尿性肯定要過相當長一段時間,說不定後天他去警察局報到時會被轟出來。
但是緊接著伍德的母親在鏡頭裏出現了。
伍德的心猛地一沉。
在公共電視上,老太太不停抽泣,周圍的警察和記者不停地說著什麼問著什麼,但伍德全都聽不見。他隻看見母親。
幾分鍾後,伍德離開了,怕引起NICS注意。眼淚止不住地流,他很想哭,但哭不出來,也不敢哭。
說實話,他現在真的是後悔了。
可惜沒有後悔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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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令堂,查尼斯政府會保證她的人身安全,你可是影響國家科技力量的重要人物,他們不敢動粗的。你隻管照顧好自己就行。”SEERS突然說話了,然後重複不停。
伍德嚇了一跳,看看個人電腦,再看看接口,儲運囊當然不在那裏,接口上也沒有什麼東西,更何況沒有量子通訊模塊SEERS也沒辦法和計算機交換數據。這是怎麼回事?難道SEERS已經變成軟件的一部分了嗎?接著伍德才發現那不過是個時間觸發式播放的預置錄音而已。
那段預製錄音的創建時間是上午12時18分,當時是什麼時候呢?應該是SEERS要他把儲運囊丟進垃圾箱之前。問題是SEERS怎麼知道他會在這個時候看到通緝令?這種事情都是能預測的嗎?
伍德開始懷疑世界上是不是真有未卜先知這種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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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一招確實管用,並且也可信。伍德是覺得安心一點了。沒關係,反正後天中午他就會去找政府尋求庇護的。他掌握著SEERS的獨家情報,對查尼斯的國家實力舉足輕重,燕京的大人物們肯定不會找麻煩。
“振作一點,放寬心態,你隻管照顧好自己就行。”SEERS又說話了。又是一個定時播放的預置錄音文件。時間設定在上一條錄音播放50秒之後。
在觸發特定情緒方麵,具象的聲音比抽象的文字有效。其實SEERS說的都是廢話,在那個文檔裏就說過了。但是用這種帶有安慰和鼓舞意味的語音說出來,就有種文字信息所產生不了的作用,平抑不安,振奮精神——產生這種效果的並不是語音中的信息,而是別的東西,聲調和語氣。其實這和音樂是一樣性質的東西:一組本身並不包含信息的聲波,在經過特定編碼後就能作用於(或者說,幹擾)人類的神經係統,配合特定環境,激發特定情緒反應。既然SEERS那麼聰明,自然應該知道怎樣使無意義的聲波起到鎮靜劑的作用。於是伍德感到安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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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伍德抱著聽天由命的心態在在風雨交加的市區中轉悠,權當散步,順便投放剩下的3粒SEERS種子。伍德裝出擤鼻涕的樣子,把一粒種子丟在車站附近的陰溝裏。一粒丟在街頭一個沒有井蓋的下水道裏。現在天氣寒冷,街頭無數擤鼻涕的並且把紙巾隨處亂丟的人,有人通過NICS監視的話肯定注意不到。
好幾年沒回查尼斯了,但返回祖國對伍德來說一點親切感都沒有。查尼斯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地方,美國則是另一個地方,一切都很相似,一切都沒什麼區別。充滿了國家觀念淡薄的貴族和作為優等種姓的白人、黑人、墨西哥人和中東人,貴族老爺和社會渣滓一起欺壓剝削喜歡老老實實幹活賺錢的華裔,並且視之為理所當然。查尼斯的國情不太一樣,但台灣爛香蕉、維吾爾豬玀、高麗棒子、非洲黑猩猩和墨西哥狗屎把他們在美國的類似角色扮演得很好。一切都一樣,無非就是主體人種和語言的區別而已。
更何況現在查尼斯政府正在和美國政府聯手追捕他,他不可能指望什麼。他無足輕重,毫無價值,至少在26日上午12時之前是這樣。
城市另一端升華之塔發出的微光在雨幕中清晰可見,但卻不能為伍德指引方向。他不知該去哪裏,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做,不知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茫然。無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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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從昨天,不,前天開始,一個問題始終在他心底揮之不去:他為了這件事把性命搭上去,到底圖個什麼呢?
回想起來,當初他想盡辦法說服阿爾伯斯汀公司立項撥款僅僅是想趕快搞出點東西而已——目的很單純,就是要抬高自己的履曆身價和收入。耗費大半年的心血之後總算搞出了SEERS這種大成果,結果卻出了亂子,公司要求把SEERS銷毀——用腳趾頭都想得到,銷毀SEERS的話阿爾伯斯汀公司絕對會獨吞所有開發資料,然後在隨便給幾個錢後把他踢出公司,伍德的大半年的心血和觸手可及的前途絕對泡湯。不,絕對不能銷毀SEERS。有SEERS這樣的重大成果,伍德就身價百倍了,所有的公司都會搶著高價雇傭他。於是伍德就帶著SEERS逃回查尼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