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熱鬧的人(1 / 3)

2098年5月11日晚上21時美國弗吉尼亞州

很多觀光客都會把坐落在裏奇蒙市郊的克拉倫迪克中心當成醫療研究機構。因為它那毫無突出結構的白色造型令人聯想起醫療、處女、純潔等一係列令人放心的東西,並且周圍綠草如茵。

這是一種很常見的錯覺。因此聯邦政府下令把全國所有的核設施都進行包裝,裝進漂亮的白色包裝盒裏。原先令人聯想起滿天烏雲的鉛灰色牆壁被粉刷成純潔的白色,令人聯想起集中營的鐵絲網和衛星天線被嚴密地遮擋起來————變成一堆純潔無害的白色方盒子。

核設施還是核設施,但把造型改一改,周圍居民們對那令人聯想起切爾諾貝利的水泥盒子的感受很快好轉了。

人類是一種容易受表象迷惑的愚蠢動物。

同樣的,克拉倫迪克中心也因為類似的原因而給人以好印象,雖然附近的居民都知道這裏是聯邦政府的特殊監獄。

對於一些很麻煩,但卻也很有價值的問題人物,聯邦政府的政策就是:“把他們送到克拉倫迪克中心去。”

克拉倫迪克中心有世界上最大規模的靜滯艙監獄,被譽為人道主義的典範。當問題人物被放進這種棺材一樣的保鮮盒子裏後,靜滯場發生器將啟動,把他們連同他們周圍每一個空氣分子中的每一個粒子都紋絲不動地釘在原來的位置上。對於他們來說,時間是不存在的————要保存多久都行。

伍德就是其中一個。

15年一眨眼就過去了。這句話確實非常適用於伍德的情況。

當靜滯艙那半透明的蓋子合上時,他隻是覺得周圍好象突然閃了一下————然後那個半透明的蓋子又打開了。

過了幾秒鍾後他才察覺到,麵前的景物和人物完全不是剛才那一批。

他已經來到了15年後。

靜滯艙是個單向的時間機器。雖然很清楚這一點,但知道是一回事,親身體驗又是另一回事。

然後他被一個迷人的護士和兩個魁梧的警衛帶進一間光線明亮令人愉快的屋子裏。警衛守在門外,護士開始仔細測量他的脈搏、血壓和其他生理數據,輸入手中那個華麗的電子筆記本中————它是懸浮在護士手掌上的一個單麵全息圖,由她手腕上那個小小的手表一樣的裝置投射出來。這令來自15年前的伍德驚豔異常。

一個黑西裝的家夥坐在伍德對麵。他笑容滿麵,光滑的腦門令人聯想起剛剝殼的雞蛋。

護士進行了最後一項檢查後,向伍德送去由工業化生產出的迷人微笑:“一切正常,非常完美。”

“謝謝。”伍德說。當然一切正常,15年裏連一個粒子都沒動過呢。

那人輕輕咳嗽了一聲:“您能先出去一下嗎?我想和伍先生單獨談談。”

護士再次送以迷人地一笑:“當然可以,有事請叫我。”

當護士出去後,那人親切的笑容突然蒸發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嚴肅與鄭重的臉。他用查尼斯語說道:“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費恩,理斯特.費恩。啊,不用擔心,我隻是總統先生的一個助理而已。很高興見到您,伍先生。”

費恩的查尼斯語非常好,是純正而標準的普通話,不帶任何口音————比很多查尼斯同胞說的查尼斯語更容易被聽懂。伍德對他的好感度立刻上升了。

“你好。”伍德模仿著對方的微笑:“總統助理?想不到我竟然能和這樣一位大人物單獨交談,鄙人深感榮幸。”

費恩嚴肅的麵容再次瞬間切換成友好的微笑:“哪裏,您太過謙了。能和您這樣的人見麵是我的榮幸才對,您根本不必介意這些小節的。”

“很好,費恩先生。那樣的話咱們直奔主題,不需要為這些客套話浪費時間,如何?”

“沒問題。”

伍德吸了一口氣:“首先,讓我來猜猜看,15年以後你們把我解凍,是因為最近將有什麼大事發生,對吧?”

“沒錯,不過在這之前,我得先簡單告訴您這十幾年裏都發生了些什麼————啊,這可說來話長了。”

費恩開始把關於這個時代的很多概念介紹給伍德。

雖然“說來話長”,但費恩隻用了不到10分鍾就把所有的重點解釋得清清楚楚:在全球擴散的“遺物”以及由這些“遺物”製造的武器。《烏普薩拉協議》。查尼斯的政局。俄國的新正教。瑞典的海默羅爾姆之家。四國公式。約櫃計劃。白金鑰匙。金色通天塔,以及為什麼需要金色通天塔————費恩的每一個用詞都簡明生動,每一句話都信息量充足。他的語言組織能力令伍德驚歎。

“換句話說,你們是希望在發生意外時,就由我出麵交涉?”伍德沉思了一下,說道:“總統在3天前就已經製訂出的B方案————那就是說,你們也預感到可能出事?”他盯著天花板:“要是佛雷卡要求成為總統,你們也會答應嗎?”

“我相信令侄女不會提這樣的要求。”費恩十分肯定。

“我勸你小心為妙,就算她本人沒這興趣,單憑你這句話說得這麼肯定,她也可能提出這要求的。”伍德從桌上的咖啡壺裏倒了一大杯咖啡:“奇怪啊,你們把SEERS打成蜂窩,然後把我丟進保鮮盒裏15年,但現在你們好象很有信心的把我叫醒,讓我在發生某種意外時充當中間人————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如果真的要動用B方案,你們打算和她達成什麼樣的協議?”

“新的政治秩序。”費恩說:“或者說共生關係也可以。”

伍德看著對方,等待對方的解釋。

“自從SEERS在你們的實驗室裏誕生後,人類的世界就已經被徹底改變了。”費恩說:“很多事情都將發生變化,和以往完全不同。在之前的時代,人類一直都在和自己的同類爭奪生存空間,而現在,人類必須麵對一個問題:與擁有強大力量的新物種生活在一個世界。”

“SEERS已經被打敗了。”伍德提醒他:“人類隻是在使用那些武器作戰而已,本質上依然是人類之間的戰爭。”

費恩並沒有理會他的話,繼續說道:“令侄女是問題的焦點。她在SEERS的進化曆史早期扮演著保育箱的角色,整個機體都被徹底翻新,成為一種新的,完全不同的物種————而這就是我們麵對的問題。”費恩敲了敲桌子:“佛雷卡小姐保留了大量的人性,她很喜歡人類世界的一切,喜歡巧克力、肥皂劇和摩托車。這讓我們很高興,但同時,她可以輕易摧毀整個人類世界。這又讓我們很不安,就像薛定鄂那隻可憐的貓對自己的命運感到不安一樣*1。而我們需要的,就是在必要時實現初步的和平與合作,然後是長遠的關係規劃————她要當總統就讓她去當吧,反正世界秩序很快就會發生劇變。當她向SEERS許下第一個願望後,我們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因這個願望而被保存了下來。而現在我們掌握的一些信息顯示,這個世界還將繼續因為她而存在下去。”

就如費恩預料到的那樣,當他說到這裏時,伍德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你們是不是派人去過‘另一邊’?”

“是的。”費恩慢悠悠地說,好象在談論一件眾所周知的常識:“我們曾經派人到過‘另一邊’去————很多次,很多人,很多‘另一邊’。而且‘另一邊’的統治者們告訴我們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雖然很少,但都是些有意思的曆史真相。”

“……Anotherside……huhhh……so,thatmeansTHEYhadn’tkillyourmenandsendthemback,right?”

“沒錯。有人死了,剩下的人或多或少發了瘋,但我們有世界上一流的心理學家和催眠師,沒有什麼軟件性質的精神傷害是修複不了的。”

“你們派人去過‘另一邊’……”伍德思考了一下:“多少個‘另一邊’?”

“到目前為止,23個友好的,11個中立的,2個不友好的。”費恩盯著伍德。現在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既然如此,我知道了。”伍德知趣地轉換了話題:“繼續剛才的話吧。”

“我們麵對的是與另一種生命形式共同生活的問題。”費恩繼續接上前麵的主題:“您侄女本身的想法並不重要,無論她希望過怎樣的生活,僅僅是和我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都會因此而改變。問題就在於會怎麼改變,會朝什麼方向改變。而我們要做的,就是設法讓這種改變盡可能地對人類有利————不管在哪種角度上。”

“換句話說,你們打算和佛雷卡建立聯盟。”伍德問:“你不怕她要報效祖國,然後把你們給賣了?”

“您在明知故問。佛雷卡小姐雖然是在查尼斯出生,在查尼斯生活,但她卻不是在‘查尼斯社會’中生活的。而且她本來就是區別於常規意義上的人類的生命形式。”費恩說,“查尼斯對她來說隻是一個地方,而美國對她來說是‘另一個地方’。兩者並沒有區別。當她進行判斷時,考慮的隻是自身的立場。也就是說,那無非是一個價碼的問題。”

伍德不得不承認,費恩說中了。

“在上個世紀的60年代,聯邦政府曾經認真製訂過與來自地球以外的生物建立合作關係的計劃。這聽起來有些可笑,但參與者都是非常理性和認真地對待這個計劃的。它分別根據可能發生的不同情況製訂不同的應對策略,而對於擁有‘輕微’敵意和毀滅性軍事力量的外星生物,聯邦確實有妥協和合作的計劃。而現在,白宮把那套鎖在保險櫃裏一個多世紀的東西搬出來了。”

“哇塞!這聽起來好象很自私啊。”伍德說:“這樣一來,華盛頓那幫人不就成了靠把人類利益出賣給外星人以維護地位的買辦?你們不是以民主楷模為傲嗎?把地球人利益出賣給外星人,這肯定不合民意。”

“民主這種東西,和對敵人的寬恕一樣,是強者的特權,是安全感的象征。耶酥可以去愛他的敵人,因為他是全能的救世主。弱者沒資格寬恕自己的敵人,麵臨危機的國家沒有必要照顧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