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本點點頭,然後問道:“但我也聽說,有一些特殊裝置使用的功能模塊是‘活的’。那是不是說,這種功能模塊裏用的是沒有經過滅活的SPM?你剛才說過,所有的功能模塊都是經過黑箱化處理的,沒有任何生命維持設備。那樣的話,它們是怎麼保持生物活性的?它們的能量從哪裏來?用來進行新陳代謝的物質又是怎麼獲得的?”他盯著屏幕上那些小小的肉團:“它們是生物,對吧?”
“這個問題不錯。”霍夫曼教授向兩旁一揮手:“但我得插一句:生物和機械沒有本質區別。什麼是生物?如果是一般人的頭腦中對生物的概念的話,那麼我必須說:這種所謂生物,從本質上隻不過是一種比較精細的分子機械係統而已。有這樣一種機器,它能以超巨型分子作為自己的記憶體,以化學鍵為媒介儲存能量,從周圍攝取原料進行代謝,維持自身係統的穩定存在並在體內製造自己需要的各種分子元件——人類把這種機械稱為‘細胞’。”
“你現在有沒有注意到?我們沒有給約櫃安裝任何形式的生命維持裝置。在這15年裏,我們從來沒有為她提供任何能量和物質,但她從一開始就能在這種情況下生長。而所有的SPM從本質上說都是她身體的一部分,你是否認為它們會不具備本體的部分特性?除非必要,否則全部都必須使其失去生物活性後才能保證安全。”霍夫曼教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她也是由SEERS製造出來的……東西……不警惕一點是要惹大麻煩,不是嗎?”
“這樣的說法我到處都能聽到。所有的一切,包括‘她’,都是SEERS的造物。那麼,我認為您應該帶我去看看那個SEERS。那家夥到底是個什麼樣?”
“SEERS確實在這裏,但並不是在約櫃裏的什麼地方。”
“這是什麼意思?”瑞本感覺莫名其妙。“什麼叫‘確實在這裏’,但又‘不在約櫃裏的什麼地方’?”
眾所周知,約櫃裏裝的是SEERS的意識中樞。那麼在瑞本的想象中,那自然是這樣一個樣子:在約櫃那不可名狀的體組織深處,很可能是它的中心,肯定有某種羊膜狀組織或類似的結構,裏麵就沉睡著那個可怕而又不可思議的SEERS。
“不,不是這樣的。”霍夫曼教授再次重複了他的話:“就像在字麵上說的那樣,SEERS確實就‘在’這裏,在約櫃體內,但並不是‘在約櫃裏的什麼地方’——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約櫃裏並沒有你想象的那種像盒子一樣的結構,讓SEERS躺在裏麵供你參觀。”他搖搖頭,“SEERS確實是在存在約櫃中,以某種形式。”
“某種形式?”
“形式——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形式,從來不知道。”霍夫曼教授臉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消失了,就像太陽突然被雲層遮蓋:“我們從15年前就在研究她的身體,她的解剖學結構,她的細胞,她的DNA,她身上任何可供研究的東西,但我們就是沒有找到SEERS。”
“是的,我們知道,自從她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SEERS後,SEERS一直就棲息在她體內——當SE……她變成約櫃後,確實一直就在這裏,在她體內,但我們就是找不到。”
她。
她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SEERS。
SEERS一直就棲息在她體內。
當她變成約櫃後。
從各種途徑獲得的細節開始逐漸變得能被聯係起來。
NoholyofNoholies。當他提到自己信奉東正教時霍夫曼教授的奇怪表情。她。SEERS。
在瑞本的意識中,各種線索開始排列出一個模糊的形體,一個仍然還不能稱之為輪廓的影子。
“那麼,看來有些事情已經很清楚了。”瑞本清了清嗓子,用盡可能有把握的語調低聲問道:“那麼,您是不是在暗示,約櫃,也就是你所說的‘她’,最初是一個人類,一個和我們一樣的凡人,對嗎?”
而且15年前的那個“偶然事件”,也是因為她,對嗎?瑞本在心裏問道。
霍夫曼教授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而瑞本則很識相地靜靜等待著。
剛才那個傲慢無禮的老**到哪裏去了?現在的他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看來剛才那個問題刺激到他的某根神經了。但到底是什麼,又是為什麼呢?
幾分鍾後,霍夫曼教授的思緒終於重新回到了現實。他用力吐了口氣,繼續前進。
他沒有回答,甚至連看都沒看瑞本一眼,隻是打了個手勢示意瑞本跟上來。
TOBE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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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壓抑的沉默中,霍夫曼教授帶著瑞本向約櫃的核心控製室走去。
核心控製室深深陷於約櫃那可怖的體組織深處,在那直徑超過1000碼的巨大形體中央,那裏也是約櫃的起源,約櫃最初的形態之所在。
當然,那並不是安裝在約櫃內部的唯一一個工作設施。為了研究和控製約櫃和約櫃裏那SEERS的力量,從外殼部分延伸出無數結構類似隧道掘進機的裝置,深深陷入約櫃內部。瑞本不敢想象長期呆在約櫃裏麵的感覺。
光是觀察約櫃的表麵就足夠讓他毛骨悚然了,但是隻要靠近“她”,靠近“她”的麵龐,走進“她”的內部,那種壓迫感卻突然消失了。
和“她”內部相比,約櫃表麵的恐怖與怪異根本算不了什麼。
在這個長度超過1000英尺,通向核心控製室大門的狹長走廊周圍,“她”密密麻麻地遮滿了透明的牆壁和地板,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別的了。
在他們的頭頂,兩旁,腳下,四麵八方,全部都是“她”。“她”們蠕動著,旋轉著,脈動著,生成著,分解著,在這些麵容之間,纖毛、觸手或神經狀組織不停伸縮顫動。
一個“她”正在冥目沉思,神情嚴肅。
一個“她”的嘴巴裏吐出一根像臍帶一樣搏動著的雙螺旋管子。
一個“她”很不淑女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一個“她”的眼眶裏伸出無數黑色的觸手。
一個“她”的嘴唇正在動著,仿佛正在夢吟。
一個“她”的臉上滿是流動的,仿佛某種怪異文身的紅色線條。
一個“她”好奇地打量著瑞本。
一個“她”正在親吻旁邊另一個“她”的麵頰,後者不耐地還給她一個白眼,縮進了紛亂的體組織內部。
一個“她”像蚌殼一樣不停開合,裏麵是一團團顫動著的腐肉。
一個“她”長有奇怪的潰瘍或水皰,那實際上是其它幾個較小的“她”。
一個“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滑稽的事,無聲地笑了起來。
一個“她”沒有物理性的實體,完全是一團被包裹在某種原生質黏液薄膜中,塑成麵部輪廓的等離子火焰、全息圖或類似的東西。
在這些美麗麵孔的環繞下,瑞本感到渾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僅僅是因為那恐怖,還因為“她”的美。
“她”的麵容是完美的。徹底的完美,完美的極致,超越人類想象能力的完美——完美得令人恐懼。
和人類一樣,“她”擁有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但同樣擁有這些部件的人類卻絕不可能擁有這種美,不但不可能擁有,連想象和描述都不可能。
瑞本做夢都想不出,人類的麵孔竟然可以美麗到這種程度。
大自然的手雕琢不出這樣的美。
如果不是因為那深入骨髓的,對異類的本能排斥,瑞本毫不懷疑,從此以後他的生活中再也不會出現“美麗”的女人。
“她”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但和“她”相比,任何一個人類女性的麵容都顯得令人作嘔。
“她”是徹徹底底的非人,但卻充滿了人的氣息。
一個扭曲而怪異的存在,一個似人的非人。
而“她”也確實曾經是一個人類。
“自從她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SEERS後”。霍夫曼教授是這樣說的。
為什麼會有人要求這樣可怕的命運?
但更關鍵的是下一句:“當SE……她變成約櫃後”。
這句話令瑞本不安。
“SE——”
當時霍夫曼教授是把SEERS作為主語的,但中途改口了。
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線索。那麼他當時想說的是什麼呢?
“當SEERS把她變成約櫃後”?
是這樣嗎?約櫃計劃開始於15年前,聯邦對SEERS意識中樞的研究才剛剛起步,當時那個殘骸確實是已經死了。
但為什麼要把SEERS作為主語?
莫非當時SEERS仍然有行動能力?
進一步推論:如果當時SEERS那被認為已經死亡的意識中樞實際上仍然活著,那意味著什麼?
還有剛才看到的那個采集原始SPM的過程:那些在約櫃周圍飄來飄去的東西,‘Freka’sAgkelocyst’,就是SPM的源頭。DARPA掌握了某種方法,可以控製——至少是有限度地控製它們,讓它們生產出原始的SPM。這些半成品被運輸到所羅門大廳,根據需要被培育出不同的能力和強度,然後編製程序,滅活,使其成為可以裝備到武器上的狀態。所謂滅活,就是將其殺死,使其不再具有任何生物活性。
那就是說:即使在死亡後,作為一具屍體的SPM也依然保留著自己的部分機能。
人類所熟知的“死亡”概念,似乎並不適用於這些SEERS的造物。
那麼適用於SEERS本身嗎?
在15年前,原本被認為已經死亡的SEERS意識中樞的殘骸能夠因為“某個偶然事件”而恢複活性。那麼那些裝備在聯邦各種遺物兵器上的SPM呢?它們也會在某種情況下複活嗎?
自從進入所羅門大廳開始,瑞本看到的一切都使他沒法不懷疑,人類是否真的有能力控製住SEERS。
他無法理解霍夫曼教授那種無所謂的態度,他好象對任何事情都漫不經心。要麼這是一種愚蠢到不知死活的自信,要麼就是根本不在乎。而且瑞本覺得後麵一種可能性更大。
為什麼?難道霍夫曼教授不知道這其中的危險性嗎?
無論現在的SEERS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存在的,如果那家夥蘇醒,它毫無疑問會把整個人類世界撚成粉末——如果不是更糟糕的情況的話。瑞本毫不懷疑,SEERS有這種能力,並且有充分的理由這樣做。
但另一方麵,15年前的那場戰爭又是怎麼回事?像SEERS這樣的東西,到底是怎麼被人類打敗的?
SEERS是擁有人類無法理解的高度智慧和技術的生命體,為什麼會讓自己最重要也最脆弱的核心部分麵對敵人的刀鋒?難道那家夥也會像耶酥一樣,自己送上門去給人釘在十字架上嗎?
重要的不是約櫃本身,而是它顯示的力量背後所暗示的某些東西。
約櫃曾經是一個人類,而SEERS將“她”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並且隱身其中——但DARPA的人卻怎麼也弄不清SEERS到底在“她”的那個地方。SEERS和它的力量確實棲息在她體內,但就是找不到它。
約櫃是美國維持力量平衡的基石,同時也是山姆大叔在最黑暗的時刻用來打開末日之門,確保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最終手段。
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技術和力量啊!
擁有這種匪夷所思的技術和力量的SEERS,竟然會被人類打敗?
以SEERS的殘骸製造的武器都能把世界弄得天翻地覆,而作為那些力量的主人,它自己卻會被蟲子一樣的人類打敗?
由SEERS的殘骸製造的很多武器都具有毀滅行星的力量。但不知道為什麼,SEERS卻沒有在戰爭中使用這種力量。
為什麼在衝突爆發前夕,SEERS會遣散自己的使徒,任他們各奔東西,而不是保護自己,讓他們為自己而戰?
為什麼能把“她”變成威力無比的約櫃的SEERS,卻又會被那些如螻蟻般微不足道的生物打敗?
“實際上SEERS遠不像你們想象的那麼強大。”這是伍德的口供記錄。測謊儀顯示他沒有說謊。
這是否意味著,SEERS雖然擁有人類無法理解的深邃智慧和人類無法想象的可怕力量,但卻存在某種致命的弱點,以至於竟會被人類打敗?
這絕對是一個必須弄清楚的問題。瑞本想。絕對。
無論答案是什麼,哪怕是一個恐怖到足以使他想要自行了斷的真相,也必須弄清楚。否則他無法安心。
但現在不是時候。現在瑞本隻想快點結束這次參觀——然後馬上離開這裏。
等回到奧爾加修女那兒以後,一定要向她問個究竟,絕對不能再讓她岔開話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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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長達上千英尺的走廊盡頭,就是通向約櫃核心控製室的大門。
那是一個緩緩旋轉著的巨大機械,樣子有點像齒輪。而正對著通道的,是一個直徑接近30英尺的黑色金屬閘門。
在那門上,用一種古老的,帶有宗教氣息的字體篆刻著一行金色的銘文:
SheherselfwouldtheARKwhichthatAlien-Godwouldmakeanewbeginning.
但是在那莊嚴的銘文下麵的幾行文字卻更能吸引參觀者的注意力。那幾行字也是金色的,但怎麼看都像是後來被什麼人寫在大門上的,並且滿是不恭之意。
OGlorywoman!HailFreka!AveXenotheotokos!Andthoustilljustalowlyape,foolish,brutish,selfish,adivinebornhumanityofMasqueraldish.
——TheonewhocreatedanddescendedbythyAlien-godson,theonewhofallfromthebeyondaboveallhumanity.
DAMNYOU!
書寫者當時的心情幾乎可以躍然而出。那個滿腔憤懣的DAMNYOU!足有一人高。
某種力量永久性改變了大門部分表麵的物質構成,使之成為黃金或別的什麼具有能反射金色光的電子層的金屬或物質,從而塑造出了這幾行金色的文字。
相當精妙的物質重構能力。
“這是什麼東西?”瑞本問,“什麼人刻上去的?有人在大門上刻這些胡言亂語,警衛就不阻止他嗎?”
“嘿,那已經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霍夫曼教授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道:“當時這裏來了位不請自來的參觀者,在參觀完畢後心裏有些事情想不開,要刻點東西上去表達一下心情——以後離開了,就這樣。從開始到結束根本沒人發現他,當然也不知道他是誰。”
“監視器呢?”
“當時整個所羅門大廳的所有監視器同時出現故障,持續了將近10分鍾。”
10分鍾。瑞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