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本無法理解眼前那東西到底是什麼。
那個被稱為約櫃的東西很大——非常大——大得難以想象。塞滿了這個廣闊空間的每一個角落。。
它就在瑞本的麵前,但他根本沒法看清它到底是什麼樣子。
不但沒法看清楚,連在大腦裏勾勒一下那東西的大致輪廓都是不可能的。人類的大腦實在太小,無法容納如此巨大而詭異的事物。
出現在瑞本眼前,占據了他整個視野,那個被稱為約櫃的東西——一片沸騰、蠕動、翻滾,無邊無際,活生生的,血的海洋,肉的叢林!
天啊!天啊!天啊!天啊!那到底都是些什麼啊!
在厚實的黏液下,無數雜亂的器官或類似的結構在那東西如同煮沸的肉湯一樣瘋狂翻騰的表麵以無法形容的速度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生成和分解——碩大的眼球,扭曲的脊椎,沒有軀幹的肢體,跳動的心髒,膨脹的肺葉,覆有甲殼的節肢,粗大的觸手,飽滿的Ru房,銳利如刀劍的鰭,鮮紅的生殖器,糾結的腸子,無定形的偽足——而這僅僅是能夠辨認出的一小部分,極小極小的一部分。這些可怕的東西,每一個和任何一個都無法形容地怪異,畸形,醜惡,可憎,令人作嘔。它們在那東西即非固體也非液體更非氣體的表麵瘋狂地翻滾著、抽搐著、蠕動著、扭曲著、搏動著,然後迅速消融在那團混沌的濃湯裏。
無以計數的粗大觸手在那東西周圍不停地伸展著,收縮著,扭動著,飄舞著,痙攣著,顫抖著。它們本身也是由大量較細小的觸手盤繞而成。那閃爍著磷光的光滑表麵似乎是某種流動的液體,在變幻的紋理中不停伸出、長出、流出、分裂出、幻化出無數較細小的觸手、節肢、爪子、腫瘤、水皰、以及其他形狀各異的附屬物。它們的動作輕柔而舒緩,如同飄蕩的海草,仿佛飛揚的絲帶,但那輕柔的動作中卻蘊涵著某種不會直接表現出來的,毀滅性的力量。伴隨著那些觸手的伸縮和舞動,空中時不時被劃出一道道五彩繽紛的絢麗光帶。
婉轉而空靈的歌聲回蕩在這個空間的每一個角落,成千上萬形狀各異的血盆大口如同一朵朵恐怖的鮮花在那東西表麵不停翻出,綻放,消散。這些沒有下頜的巨口流淌著涎水,周圍環繞著無數半透明的觸手、樹枝般的附肢、刀鋒般的利齒,以及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它們齊聲吟唱著沒有歌詞的聖歌,歌聲輕柔、悠長、深沉、甜美,每一個音節都充盈著聖潔、安詳、優雅與高貴。時不時地,它們向外吐出一團團黏液和血肉的混合物。那些可怕的嘔吐物中有一些似乎是有生命的活物,它們在那東西表麵厚實的黏液中緩緩蠕行,宛如一條條巨大的蛞蝓、烏賊或阿米巴蟲的混合體。
鋪天蓋地的毛細血管和神經節網絡塞滿了這個龐大空間的每一寸空間。在這些緩緩旋動著的暗紅色網絡中,遍布脈動著的疣瘤、孢囊和結晶狀組織,它們緩緩地膨脹和收縮,仿佛正在呼吸。幽靈般忽隱忽現的形體在這血管與神經的叢林中飛舞、晃動,不時化做一道道閃電或煙霧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又排列成新的形狀出現在新的地方。它們本身也似乎是由大量更小,更難以辨認的實體構成,如果一定要說的話,它們的存在形式可能類似於以密集而一致的方式移動的鳥群或魚群。但這個形容本身就很不形象,因為人類的肉眼連它們到底是什麼形狀都看不清。
周圍的空間異樣而又難以察覺地波動著,伴隨著虛空中一絲絲微不可見的波瀾蕩漾開去,瑞本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周期性地發生細微的錯位、扭曲和偏斜。但另一方麵,這似乎並不是通過操縱重力實現的,他沒有察覺到重力異常導致的不適感。偶而,幾縷黑色的細線在白色與金色的虛無中迅速閃現,跳著歡快而癲狂的舞蹈。它們的舞步斷續而雜亂,頻繁地在沒有熱量和顏色的火焰中歸於虛無,然後瞬間在其他位置再次凝為實體,仿佛古老膠片影象中常見的那種斑駁的線紋。
那東西的外圍被一團明亮而又沒有溫度的朦朧光暈所籠罩,裏麵是一片虛無縹緲而又變幻莫測的複雜幾何圖形的海洋。在那裏,一些東西正在以複雜的軌道和方式翻動和旋轉,像水泵在抽水,像齒輪在轉動,但卻又完全不是以人類所熟悉的方式。這使它帶有某種機械的特點,一種由扭曲的空間、不同種類和能級的能場以及其他的一些更加詭異的存在構成的,有生命的機械。而在那東西半透明的表麵下,是無數比表麵的那些更加匪夷所思的實體。那些以有悖常識的怪異方式運動著的,可怕的東西,它們全部是真實的和可辨的,但有很多地方都不符合被人類的大腦和思維所習慣的幾何透視原理,無法描述。
在那東西周圍飛舞著一種奇怪的,閃閃發光的物體。它們是直接從虛無中憑空浮現而出的,大的如房屋,小的如蚊蟲,漫無目的地在那東西周圍飄蕩。它們時快時慢地飛舞著,遊弋著,旋轉著,翻滾著,跳躍著,膨脹著,收縮著,分裂著,融合著,突然消失無蹤然後出現在新的地方,無聲地爆炸成一團絢麗的煙火,或者幹脆一頭紮進那東西沸騰著的表麵,與之融為一體。它們移動迅速,並且和它們所環繞的那東西本身一樣,這些物體也籠罩在一團明亮而柔和的光暈裏,使觀察者難以看清它們的樣子。
而在那一切的中央,在那被流動的黏液覆蓋,變幻無定的半透明表麵下,在那翻騰著的生物組織深處,在那被稱為約櫃的東西的核心,是一張人類一樣的臉。
一張由無數蠕動著的器官、觸手、偽足、口器,肢體、內髒、疣瘤、胞囊、血管、神經和更加詭異的東西排列構成的,巨大的,女性的臉。
美麗得無法形容。
那東西的每一英寸表麵都在不停翻滾,不停變化,每時每刻都有無數的器官、組織和結構在生成、變異和分解。
但無論如何變化,那張臉孔本身始終不變。
她的麵容聖潔而安詳。
那不是人類可能擁有的美麗。
她的神情空靈而莊嚴。
那是異形的女神正在沉睡。
太過龐大,太過複雜,太過恐怖,太過陌生。太過異質。
無時無刻不在生長,無時無刻不在增殖,無時無刻不在變化。
這是人類的大腦無法接受的瘋狂。
這是人類的語言無法描述的怪異。
一個完全異類的造物。
一個徹底非人的存在。
這就是霍夫曼教授所說的“她”。
約櫃。
※※※※※※※※※※※※※※※※※※※※※※※※※※※※※※※※※※※※※※※※※※※※※※※※※※
瑞本在霍夫曼教授的帶領下,沿著四麵透明的空中走廊向約櫃深處走去。
他不再說什麼,隻是安靜地看,安靜地聽。
至少在這裏,霍夫曼教授掌握著主導權。
在這個恐怖的地方,他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令瑞本不安,並且敬畏。
約櫃周圍遍布四麵透明的空中走廊,以聯結遍布這個空間和約櫃表麵的各個工作站點。
所有空中走廊都通向一個最為龐大,被稱為“主脊”的中央主幹走廊,直接指向約櫃的中心。而那也正是霍夫曼教授帶他前往的最終目的地。
在那張巨大、詭異、恐怖但卻又無比美麗而聖潔的麵容的額頭部分,鑲嵌了一顆閃光的寶石。那就是約櫃核心控製室的入口,數據/指令交換係統的所在。
當他們在走廊中前進時,瑞本感覺自己正行走在一片血與肉的密林中,某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可怕巨獸的體內。周圍的空間畸變使他的視野不斷發生偏斜和扭曲,令他感覺自己置身於深水之中。透過空中走廊透明的牆壁,他周圍滿是蠕動著,黏黏糊糊的靜脈和神經,伸縮著的觸手和爪子,以及無數更加希奇古怪並且醜惡可憎的東西。它們時不時地摩擦、撞擊和敲打著透明的牆壁、天花板和地板,發出令人厭惡的漬漬黏黏的聲音。透過那被嚴重遮擋著的視野,可以看到,雖然約櫃確實是固體的。但是當距離足夠近後就能發現,約櫃那由厚實的透明黏液構成的表麵,其邊沿輪廓相當的模糊,似乎籠罩在一層薄而濃稠的煙霧中(如果那真的是煙霧的話)。而在那層黏液下,約櫃那不斷生成和分解各種可怕的生物組織的表麵給人一種強烈的感覺:那不是固體。
但另一方麵,不像固體的約櫃卻很古怪地受到其他固體的影響和束縛,這讓人難以分辨它到底是不是固體的存在。從約櫃的外殼部分延伸出大量的電纜、機械和透明的支架,它們深深陷入約櫃那紛亂而恐怖的體組織深處,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框架狀結構,將約櫃包容其中。這種情景簡直就像是用鐵籠子關住一團蒸汽,完全不合常理。但DARPA確實做到了這一點。大量的監測和控製裝置通過某種方式堅實地固定在約櫃那看起來虛無縹緲並且不停變化的表麵上,形狀奇怪的龐大機器與蜿蜒的玻璃走廊從它周圍的牆壁伸出,將它們的另一頭淹沒在那團蠕動著的紛亂生物組織中。無數的機械手沿著腳手架狀結構四處滑行。而在這些巨大的設施和附屬物之間則修建有大量透明的空中走廊和電梯,聯結各個工作站和控製裝置。
這個框架狀結構本身也具有支撐的作用——但隻夠支撐自己。隻憑那些東西是根本不可能支撐約櫃自身的重量的。
顯然,約櫃是靠自身的力量懸浮起來的。
事實上,從剛一進入外殼內部,這個用來容納約櫃的巨大空間,瑞本就察覺到了重力控製的存在,而那控製的來源隻可能來自約櫃。但這種控製的精妙是俄軍的同類裝置無法企及的——它甚至能夠在極小的不同區域塑造出不同的重力環境。當他們在透明的走廊中步行時,走廊外麵的工作人員卻在失重環境中遊泳。
工作人員憑借小巧的推進器在遍布各處的走廊和龐大機器之間遊弋。當然,也包括無處不在,裝備黑色外骨骼戰鬥服的天狗部隊。他們裝備的外骨骼戰鬥服和肩膀上的觸手使他們擁有一種不屬於人類的敏捷,如同人猿泰山般在複雜的鋼鐵與血肉的叢林之間縱躍自如。他們全副武裝,隨時應對可能出現的意外。
而這“意外”,當然是來自約櫃本身,他們周圍的那些東西。
按照霍夫曼教授的說法,現在約櫃正處於安定期,因此適於參觀。
瑞本無法想象“她”活躍時會是個什麼樣子。
“就像你之前早就知道的那樣,約櫃是我們所有力量的源頭。”霍夫曼教授:“所有的東西,特別是那些隻有聯邦軍隊才擁有的好東西——都是從約櫃而來。”霍夫曼教授伸出一隻手:“看那兒!”
在走廊外麵不到50碼開外,一台狀如渦輪發電機的巨大機器沿著腳手架上的滑軌接近了約櫃表麵,在它前端,是一個直徑大約20英尺的線圈狀結構,在那裏麵,是由無數金色鏡片組成的圓環構成的深井,
這台機器的外殼大部分都是透明的,以便讓人觀察其中進行的操作。瑞本看到,當這裝置接近約櫃的表麵時,其頭部的線圈狀結構泛起無數電弧,然後像爪子一樣伸展開來。
仿佛接到了某種指令,那些在原本在約櫃周圍懶洋洋地飄蕩著的,閃閃發光的東西中,最接近那裝置的一個,猛地改變了方向,以一種令人渾身不自在的方式吊兒郎當地飄進了那個爪子狀結構中。它停止了下來,固定在一個位置,抖動著,沿著各個不同的方向飛快地旋轉著。
金色的鏡片開始發光,那東西隨即發生了變化——它表麵的半透明黏液層開始急劇拉長,仿佛正在受到某種吸力的作用。雖然那東西本身並沒有移動,但它表麵的黏液層已經變成了蛋形。
那東西像隻巨大的心髒一樣猛跳了幾下,一大群零零碎碎的小東西從它表麵蜂擁而出,然後立刻被吸進了渦輪發電機狀裝置的內部。通過那裝置表麵的觀察窗可以看到,它們被注入造型標準的半透明方塊形容器裏,沿著腳手架上的金屬管道輸送到約櫃的外殼部分。
瑞本覺得很眼熟。他在參觀相變移導彈生產工廠時見過類似的東西。退消相幹裝置。除非敵人有100%的把握將至少300倍於實際數量的導彈在0.3秒內一個不剩地全打下來,否則安裝這種東西的洲際彈道導彈是絕對不可能被攔截的——當然,如果不考慮人類駕駛員的感官與思維無法適應的問題,同樣的裝置也可以安裝到戰鬥機上。當時他看到的那個東西就是和現在看到的一樣,被裝在透明容器中,看不清楚形狀的小肉團。
“你現在看到的是尚未經過滅活程序的原生SPM。呃……SPM就是SEERS異能發生器(SEERSPowerManifester)的簡稱。”霍夫曼教授按了幾下手腕上的鍵盤,一個全息顯示屏在他們麵前顯現,然後畫麵開始迅速放大。
現在,瑞本終於可以看清楚那些像鳥群一樣在約櫃周圍飛舞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樣了。
一團被包裹在厚實的透明黏液中,閃閃發光,亂七八糟,無可名狀,無定形的生物組織團塊,被絲絨般的神經狀組織所纏繞,被蠕動的血管網絡所覆蓋。和約櫃一樣,它那煙霧狀的表麵像煮沸的肉湯一樣不停翻滾變化著,無以計數的觸手,肢體,口器,神經,疣瘤,水皰以及更加匪夷所思的東西在它表麵以驚人的速度生成和消失。它們的形體無規律地波動著,非周期性地使自己籠罩在一團不可辨別的混沌與朦朧中。
但最讓瑞本印象深刻的是它們的移動方式:它在空中以一種無比別扭和詭異的方式旋轉和滾動著,——似乎完全不受慣性影響,並且是“傾斜”和“扭曲”著移動的。
瑞本沒辦法說清那種“傾斜”和“扭曲”到底是種怎樣的移動方式。但哪怕它們隻是朝一個方向進行單純的直線移動,作為人類的觀察者也總是會覺得它們是在走一條搖搖晃晃的弧線,很難判斷出它們真正的移動路線。人腦在判斷運動物體的移動方向和運動速度的無意識處理過程是為了處理經典物理世界的運動過程而設計的,它在判斷那些東西的行動方式時總是出現錯誤。
它們根本就不是這個為人腦所熟悉的物理世界的存在。
而它釋放出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原始SPM,看起來是一群正在蠕動著的小肉團。其中有一些具有明確可辨的形態,那似乎有點像個蜷縮成一團的蝌蚪……或者某種生物的胚胎,尚處分化早期,剛剛脫離受精卵階段,還未成型的胚胎。
這些東西的任何一個方麵都讓人類的感官、大腦和思維極不自在。但同時,它們卻又給人一種奇異的美感。特別是約櫃表麵那些可怕的大嘴始終都在吟唱著的那種空靈的歌聲所營造的氛圍,以及它們和約櫃周圍那些由複雜的點、線和光暈構成,不斷旋轉和翻動著的光環和幾何圖形——這使它們看起來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聖存在,異形的天使。
“‘Freka’sAgkelocyst’。你看,在本質上,SPM是被獨立地提取出來,予以黑箱化的SEERS異能。和出現在查尼斯的野使徒身上具有的類似結構很相似。除了性能以外,無論在可靠性還是安全性上都比世界上任何擁有遺物的國家好十倍——瑞典和俄國例外。它們是聯邦幾乎所有遺物兵器的基礎部分,就像構成人體的上千種不同結構和功能的細胞都是來自相同的DNA編碼一樣,製造相變移導彈必須的退消相幹裝置,XF-666部隊的終結者能力模塊,空間壓縮裝置的迪亞特效應增幅器,靜滯場發生裝置,乃至可控G.O.O的主體部分——雖然功能和作用完全不同,但它們的原始形態都是這個樣子。”
“我們有專門的設備和處理程序,能夠根據需要培育成所需要的能力和規格,然後把它們黑箱化。在這個過程中,大多數SPM都將被殺死——成為被稱為DSPM的可安全利用版本,然後編製程序,成為可以裝備到各種武器上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