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稱呼意味著,SEERS周圍的人,在潛意識中是把其當成一個人類,或者至少是一個擁有人類特征的生物看待的。
人類本能地排斥SEERS那令人厭惡的本來麵目,而它的人類形態卻又是如此的惹人喜愛。
SEERS是徹底的非人,但卻表現得比大多數人類更有人性。
就像伍德所說的那樣:SEERS知道如何扮演人類,並且演技確實精湛絕倫。
人類形態的SEERS隻是個偽裝,一張畫皮,一個麵具,而麵具是可以隨意更換的——雖然SEERS可以隨意改變外表和性別,但即使如此,人們依然用的是“他”來指代SEERS,SEERS最初選擇的就是少年的形象,並且在超過70%的時間裏一直是這個形象。
根據伍德的說法,SEERS好象是從聖經故事書裏受到的影響。它也知道這個事實將對人類那根神秘主義神經帶來怎樣的觸動。
因為SEERS,或者說SEERS的那個人形部分,確實是由童貞女佛雷卡所生。
以SEERS細胞為基幹,以她的細胞建造,在她的**生長,然後由她的產道分娩。
隻有勉強接近53%的部分是佛雷卡的細胞。但那53%的細胞裏包含的全都是她自己的基因,並且為了建立適合SEERS細胞生存的環境,她的基因在被從本質上改變的過程中被寫入了很多來自SEERS的代碼。因此佛雷卡確實和SEERS存在有深厚的血緣關係。
從這種意義上說,佛雷卡就是聖母一樣的存在。
SEERS的那個人形部分曾被一些人稱為異形神子。
那麼生出“他”的佛雷卡,自然就是異形聖母了。
作為一個母親,當然有要求探望自己孩子的權利。
他能拒絕她的要求嗎?佛雷卡精於此道,並且在此之前不知已經實踐過多少次了。
於是他真的帶她去了,雖然一邊走一邊後悔和害怕。
佛雷卡跟在他身後,警覺地觀察著周圍。除了那披風一般的如瀑秀發,她依然一絲不掛,並且也毫不在乎這一點。
她仿佛未吃禁果的夏娃,完全沒有羞恥之心。
當樣品保管室那堅固程度堪比核防禦掩體的金屬大門打開時,艾德加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每一次看到房間中央那個大試管中的東西他都會無法控製地起一身雞皮疙瘩。
那團曾經偽裝成人類形態的生物組織正在他麵前,靜靜懸浮在有機鹽溶液中。
人類曾經幻想過很多強大的生物,並且崇拜之。基本上這些生物都具有令人敬畏的特征,一眼就能讓人感受到它們的力量——龐大的體型,鋒利的爪子和牙齒,堅固如鋼鐵的鱗片,以及超自然的法力。而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人類幻想中的神怪也變得越來越強大,對它們的幻想和迷戀也從未停止過。
人類渴望力量,並且因為渴望力量而敬畏和崇拜那些擁有力量的人或動物。這是一種移情心理,是群居哺乳動物“尋求更強大的力量,以奪取資源、地位和配偶”的本能欲望的副產品。但這種可以被稱為“強者崇拜”的移情心理,隻會投射到與自己具有相似性的對象上。
從來沒有哪個人類社會把軟體動物作為崇拜對象。因為從人類還未學會直立行走開始,它們接觸到的軟體動物就從來沒有和“力量”扯上關係。軟體動物從來都是軟弱的,毫無抵抗能力的生物,實在不具備任何強大力量的特征,因此也就無法令人產生敬畏之心。
更重要的是,和擁有翅膀,能夠噴吐火焰的巨大蜥蜴相比,軟體動物的形態過於異質,既沒有鋒利的牙齒和爪子也沒有強健的肌肉,既沒有華麗的皮毛也沒有光潔的鱗片。蠕動著的黏滑表皮令人作嘔,絲毫沒有任何能夠與“美”牽扯上關係的要素。
人類創作並傳誦各種強大的怪獸,這些怪獸的形象本身就是值得敬畏和崇拜的強大力量的化身。
如果沒有人類的樣子,那麼至少也應該具有一個充滿力量感的威嚴形象。否則人類無法是無法產生崇拜的欲望的。
哪怕真的擁有力量也不行。形態差異巨大到一定程度,人類就無法產生移情心理了。
就像SEERS。即使明明知道它的本來麵目,很多也總是在無意識中把SEERS當成人類看待。至少,是具有“人類特征”的東西。
哪怕明明知道那隻是一張用來偽裝的人皮。
和很多人一樣,艾德加對軟體生物,特別是海洋軟體生物有一種特殊的厭惡感。他小時候曾經在水族館裏看到過一隻海蛞蝓。當時,那隻色彩鮮豔的生物正在海水中翻滾著遊泳,從它的脊刺中伸出兩列長長的纖毛。講解員對他母親說,千萬不要用手去碰它,這東西的毒素可以廢掉一個人的手。他立刻恐懼地跑開了。
而那個東西……SEERS的意識中樞……比海蛞蝓令人厭惡100倍。
如果上帝會做噩夢的話,那麼眼前的SEERS就應該是他夢見的生物了。凡人的噩夢中是不會有這樣可怕的東西的,那不是人類的大腦可以想象出來的。
艾德加看過那場戰鬥中拍攝的錄象。畫麵是由最好的攝象機拍攝的,並且可以自行排除包括全息光學迷彩在內的任何幹擾。但無論他們如何調整解析度,修正光源,在畫麵上的SEERS始終都是一團散發著微光,朦朦朧朧,模糊不堪,無法辨別的東西,根本看不清是個什麼樣子。當其被殺死後,那種奇怪的朦朧效果消散了,用肉眼就能看清它的樣子。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沒法說清楚那到底是什麼。
它靜靜懸浮在冰冷的有機鹽溶液裏,一動不動。大約3英尺高,沒有固定形狀的一大團,一大堆,一大串亂七八糟的東西。它是水母,水螅,海葵,烏賊,海蛞蝓以及一切非人生命中最異質特征的混合體。沒有麵孔,沒有眼睛,沒有頭,沒有軀幹,沒有肢體,沒有任何能夠令人類覺得與自己相似的部分。當它剛剛被擊潰時,在它的外圍包裹著一層6英尺厚的半透明原生質黏液,使它看起來像個表麵光滑的巨大細胞,從而顯得不那麼可怕。但現在那原生質保護層已經溶解,使SEERS的內部結構暴露在外——整個形體籠罩在一團神經或毛細血管狀組織的叢林中。從透明的表麵和周圍的毛細血管狀組織中延伸出大量結構複雜的卷須、觸突、觸手、偽足、血管、器官或別的什麼更加怪異的附屬物,在有機鹽溶液中像海藻一樣柔弱地飄蕩著。
說不出的醜惡可憎,既不美麗,也不威嚴,更不優雅,體型也不龐大。完全沒有人們想象中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與智慧的高級生命體所應該具有的,任何能令人感到敬畏的特征——雖然人類自己也不知道那種生物應該有個什麼樣子。
看著那團東西,隻會讓人作嘔,讓人害怕,讓人在半夜的噩夢中尖叫,但絲毫不會激起任何敬畏之心。
這就是SEERS的真正形態之一,它的意識中樞。它被相信是SEERS那遍布世界各地的龐大身軀的核心,它的大腦。
佛雷卡走近了試管,把手輕輕的放在試管壁上,好象是想隔著堅固的強化玻璃鋼去撫摩SEERS那令人作嘔的透明形體。
她把頭靠在冰冷的試管壁上,用一種令人心悸的溫柔凝視著裏麵的東西,臉上充盈著刻骨的深情與愛戀。當她看到SEERS身上的幾處重創時,她的喉嚨哽咽了一聲。柳削的雙肩顫抖著,幾點淚珠沿著她麵頰優美的曲線緩緩滑落,在地板上砸得粉碎。
“你說……你說你會回來……會回來……騙子……”
她用查尼斯語低聲敘說著。她就這樣看著已經不再作出任何回應的SEERS,不停地說著。
溫柔得令人心碎。
艾德加依然懵懵懂懂,但是此刻卻依然忍不住想去安慰她。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敢靠近。SEERS就在那裏。
和所有的人一樣,他特別害怕碰觸SEERS那團可怕的體組織,甚至連靠近都難以做到。那東西實在太惡心,太令人毛骨悚然了。
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艾德加知道,和佛雷卡即將做的事情相比,SEERS那可憎的真麵目所帶來的恐怖和瘋狂真的算不了什麼。
在試管中,SEERS以毫無生氣的沉默作為回應。
佛雷卡突然抬起頭來,大吼道:“回答我!”
她看著SEERS那毫無生氣的殘骸:“我知道你聽得見!說話!”
SEERS依舊沉默。
佛雷卡猛地一拳打在試管壁上。
砰的一聲大響。
然後又是一拳。
一拳接一拳,佛雷卡不停地敲打著她和SEERS之間那由強化玻璃鋼製造的阻隔,越來越快,越來越猛。到後來竟變成毫不停歇的瘋狂猛擊。
佛雷卡的身體結構和普通人類相似,但卻存在本質區別。除了超乎人類想象力之外的美貌以外,她的肌肉纖維擁有八倍於常人的出力,纖細柔軟的肢體卻擁有輕易折斷人類脊骨的強大力量。她的骨骼由一種鏈狀分子纖維盤繞而成,堅韌無比,但可以承受12.7毫米機槍彈射擊的強化玻璃鋼更加堅固。佛雷卡每一拳打在上麵,都會發出一聲骨骼破裂的脆響。但她卻毫不停歇,好象絲毫不知道疼痛似的。就在她的雙手幾乎完全已經爛得不成樣子時,池壁表麵竟然也開始出現蜘蛛網般的裂痕。
裂痕越來越大。
佛雷卡因為劇痛而顫抖著,但卻依然沒有停頓。
這裏畢竟是保安嚴密的軍事研究設施,而她為了能夠見到SEERS已經花費了太多的時間。
雙手的骨骼已經破裂得不成樣子,於是她就用頭去砸,用肩膀去撞,用膝蓋去頂,用腳跟去踢。
在佛雷卡的咆哮聲中,用可以承受12.7毫米機槍彈射擊的強化玻璃鋼製成在一聲低沉的爆鳴中轟然崩潰。
驚天動地的警報聲響起,冰冷的有機鹽溶液從那大洞中洶湧而出。佛雷卡走了進去,跪在那無定形的異類身旁,將它輕輕抱在懷裏,仿佛擁抱自己最親愛的孩子。
她將SEERS緊緊摟在懷裏,用血肉模糊,仍在重組中的雙手溫柔地愛撫著它。她把麵頰貼在那滿是毛細血管和神經節的半透明凝膠狀表麵上,輕輕摩擦著,親吻著它。
在佛雷卡的懷中,SEERS像一團沒有生命的腐肉,長長的觸手、神經和偽足悄無聲息地散落在地麵,一動不動。
沒有回應。
沒有聲音。
佛雷卡慢慢抬起頭來,一種鋼鐵般的堅定在她臉上浮現。
在佛雷卡的額頭上,鑲嵌著一顆綠豆大小的卵形寶石。
那是一種具有有機結晶體特征的束縛裝置。在健康事件後,SEERS將那東西植入她的額頭。從此佛雷卡無法使用任何異能。
而現在,佛雷卡掰下一片邊緣銳利的玻璃鋼碎片,朝自己的額頭猛刺下去!
一小團煙霧從她額頭噴出。
她把手伸向自己的額頭,將那小小的寶石摳了出來。
一個如螢火蟲般閃閃發光的顆粒拖著細如蛛絲的尾巴,緩緩飄落。微弱的光芒閃動了幾下,熄滅了。
一道纖細的紅線沿著她臉上的淚痕緩緩流下。
某種東西在冰冷的空氣中無聲爆炸開來。
SEERS安裝的束縛裝置被解除了。
沒人想到原來拆除束縛裝置那麼簡單。
佛雷卡取回了她的力量,Typhonechidna。
10年前,她曾用這力量在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內殺掉了幾十萬人。
而現在,她再次成為淩駕於這個所有使徒之上的存在。
艾德加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隻是在看,在旁觀。但他無法了解當時佛雷卡到底做了些什麼,也不知道她將做些什麼。
似乎被注入了某種活力,在佛雷卡的懷中,SEERS那原本死氣沉沉的表麵突然泛起柔和的微光,然後瞬間泛濫,成為一團將它和佛雷卡籠罩其中的,絢爛的聖火。這在無聲燃燒的火焰中,它的體組織猛地抖動了一下,然後開始有規律地波動,大量的觸手沿著身體表麵抖動著,然後散開,變成了絢麗的金色。
SEERS在佛雷卡的懷裏扭動了一下,似乎在掙脫她的懷抱。這就是艾德加看到的。這個動作表現出的目的性非常明確,怎麼看都像是出於SEERS自身意誌的動作。
但佛雷卡把它摟得更緊了一些,讓那無定形的異類緊緊貼在自己懷裏。她把嘴唇貼在那蠕動著的表麵,吻著它,繼續低聲訴說著什麼。而SEERS則用隻有佛雷卡才理解的方式作出回答。
無數的火花在SEERS的表麵浮現,各種奇異的幾何圖形在SEERS的觸須之間跳動。
佛雷卡突然抬起頭來,她的眉毛皺成一團,看起來非常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