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8年5月12日上午12時05分日本東京東京大學
圍棋這種東西始終都是種複雜的頭腦遊戲。尤其是在棋盤變成立體形式之後。
當海藤在11.2.11放下一顆棋子時,當場殺掉麻生一大片。局勢瞬間逆轉。
“這是怎麼回事?”海藤麵無表情地問:“竟然會中這樣明顯的圈套,這可不像你啊。”
“你過獎了。”麻生微笑道。
“看你這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繼續下即使贏了你也沒有意義。”海藤彈了下手指,將全息立體棋盤關上:“你是為她的事而心神不寧嗎?”
“嗯。”麻生點了點頭:“看現在的樣子,我以前的生活好象又要回來了。”
“真的?”海藤好奇地問:“你看起來好象並不難過的樣子——倒覺得挺高興的。”
“畢竟那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吧。而且她是個好女人,很容易相處。要是你見到她,你就會知道了。”
海藤相信這是實話。而他也很想見識一下那個佛雷卡小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海藤感興趣的問題,與其說是“佛雷卡小姐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倒不如說是“佛雷卡小姐到底是個怎樣的生物”更恰當。
麻生以前曾經說過“我是佛雷卡小姐製造出來的‘東西’,是她的簡化版本”這樣的話,那麼佛雷卡小姐顯然是與麻生類似的存在。
不過那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海藤很好奇。
海藤優出身東京高級官僚家庭,家境優越,從小就有神童之稱,雖然隻有29歲卻能以教授的身份在東京大學任職。但即使如此,他始終都不是女孩子注意力的焦點。他當然知道為什麼。
雖然頭腦發達,但海藤長得卻頗有點抱歉:五短身材,臉上有雀斑,不擅運動,個子也不高,說話還很衝。和麻生完全沒法比啊——雖然後者比他大十幾歲,但已經在東大任職十三年的麻生真治看起來始終都是20歲都不到的樣子,並且在任何方麵都是萬能。
海藤常常能夠聽到女人和女孩們的議論,也知道麻生每個星期收到多少情書,更知道AA老師和BB學生向麻生主動委身卻遭到拒絕的小道消息。
但不知為什麼,他完全感覺不到嫉妒。
就像麻生說過的那樣,人類學和動物學本來就應該歸於同一個學科,海藤對此深以為然。
難道動物學家會去嫉妒自己研究的動物嗎?
作為少數幾個知道麻生底細的人,海藤優是在上高中的時候就認識麻生的。他的父親是農林業省的高級幹部,因為工作需要曾經和麻生打過很多次交道。而當他有一次在家裏與麻生緊急會麵時,和海藤撞了個正著。
第一次見到麻生,海藤是被對方的美貌所震驚。然而在幾分鍾後,這種震驚就變成了濃厚的興趣——嚴格地說,是動物學家對一種以前從未見過的陌生動物的興趣。
麻生的相貌、體態和膚色絕對不屬於他所知道的任何一個人種。而地球上沒有哪個人種是海藤所不知道的。
海藤立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雖然麻生的身份是國家機密,但出身上流社會又天生一副聰明腦子的海藤自有辦法查出麻生的底細。
首先,麻生的公開身份是東大生物係教授,除了令女生們議論紛紛的美貌以外,他的博學也很有名。雖然是生物學係教授,但卻經常喜歡舉辦一些免費講座,以生物學理論來探討人類社會和人類心理學,比如“試探討尼安德特人的滅絕與南太平洋諸島的物種滅絕之間的異同”之類。在他的理論中,人類隻不過是一種動物而已。而要研究人類和人類的社會,自然應該跳出人類的視角,把人類作為一種腦子稍微聰明一點的動物看待。癡迷於他的女生是聽眾中的大多數,但對那些奇怪話題感興趣的男人卻也不少,包括海藤在內。
然後,在東大圈子裏,麻生真治是個很詭異的人。他在東大可以說是類似“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一樣的存在。既無意在學術界博取名望也不打算在師生之間擴展人脈,似乎純粹是出於個人興趣。出勤極少,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實驗室和圖書館中度過,但他好象完全不在乎薪水問題。
原來麻生先生僅僅是個名譽教授,從來不從學校領取薪水。人事部門沒有關於他本人的任何資料。而另一方麵,他似乎又從來不缺乏金錢——事實上,他那輛限量生產的Crescent9000,即使是很多不動產業者也要為之羨慕不已。
於是海藤更加奇怪了。而當他托人去向學校高層打聽時,得到的答複是:
“關於那個男人啊,他可是文部大臣親自安排進來的,還是不要去管他的好。既然不用付薪水給他,那他當然想什麼時候來都可以。就讓他自己去吧。”怪不得東京大學那即使在全世界也是令人羨慕不已的實驗室和圖書館會向麻生先生全天開放。
可能是個興趣比較特殊的要員公子吧?人們這麼想。如果過問太多,說不定就開罪什麼大人物了呢。大家也就漸漸不去管了。
除了海藤以外。而隨著海藤調查的進一步深入,深入到生物學層麵後,他終於開始察覺到一些令人震驚的真相。
這是自然發生的。從小學開始,海藤優就因為異常出眾的智商和對人類和人類社會的濃厚興趣而被周圍的人們視為未來的人類學家和社會學家。他對全世界各個人種的生理特征和解剖學結構了如指掌,一眼就能看出麻生真治這個家夥的怪異之處。
麻生的麵部輪廓極深,簡直就像是用刀斧鑿出來的一樣。有人認為他祖上可能有北歐地區人種的血統。但海藤知道,那種柔和圓潤,可以說是帶有女性特征的麵部線條與白種人毫無關係。他麵形呈現出一種異常優美的瓜子型,使他看起來帶有某種令人聯想起狐狸的特征,
作為基本性別差異,在頭骨尺寸相同的女性相比,男性智人(HomoSapiens)擁有更突出的顴骨、眉弓和更粗大的下巴,咬合肌也更發達。而在麻生身上則看不出這種特征,這也是他看起來顯得女性化的原因。
對於普通人來說,麻生的相貌隻是有些與眾不同而已。但是對於一個目光敏銳的人類學家來說,這——不是——人類的特征。
這並沒有讓他感到害怕,反而使他更加地好奇了。
為了進一步地研究他,當時還是個高中生的海藤開始和麻生交往。他開始了解到更多的,生物學層麵的怪異。終於在達到了個臨界點後——轟!
當他開始有機會研究麻生的眼睛的時候。
海藤很早就留意到了。和一般人相比,麻生的眼睛在麵部占據的比例異常地大,並且那晶瑩剔透的虹膜看起來總有種流質般的感覺,異常明亮和濕潤。這使他顯得非常親切,哪怕是本人正在生氣的時候。與任何人類都不同,麻生的視網膜神經層位於感光細胞層的後麵,而這種解剖學結構上的異常和那獨特的感光細胞模式相比,卻又實在算不了什麼——當海藤看到對麻生眼球感光細胞的結構分析報告時,差點被當場嚇死。
完全不是人類!不,應該說完全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種哺乳動物甚至動物才對!
對於地球上絕大多數動物來說,眼球表麵分布著無數不同種類的視錐細胞,分別針對不同波長的電磁波作出反應,從而使動物能夠辨別顏色和明暗。而麻生真治這家夥——他,不,它的視錐細胞卻沒有這種分化,而是以某種未知的機理對幾乎全部波段的電磁波作出反應。
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麻生眼中所看到的世界,其色彩遠比普通人類所看到的要豐富得多。而且還可以看到人類肉眼所看不見的紅外線和紫外線,甚至連宇宙背景輻射都能“看”到!
海藤立刻向麻生和父親攤牌,而他的問題並不是“麻生真治到底是什麼人”,而是“麻生真治到底是什麼?”
父親沒有吐露太多。到底是公務員嘛,國家機密需要保護。
但麻生卻告訴了他一些令人震驚的東西。在研究麻生的過程中,麻生對海藤產生了興趣。和大多數了解他底細和希望了解他底細的人不同,海藤並不害怕他,這讓麻生非常高興,於是兩人在不知不覺中就成了某種意義上的朋友。最近幾年,他還經常把一個名叫奧利佛.織田的少年帶來,拜托海藤教導他。
這是交情的跡象。而通過這種交情,麻生很大方地賞賜給海藤一些非常有趣的信息。
SEERS。使徒。佛雷卡。《烏普薩拉協議》。
每一條信息都讓海藤所知道的,關於15年前那場戰爭的一切“常識”轟然倒塌。
有了麻生的主動配合,海藤的研究進展大幅度加快了,但接下來的發現卻並沒有讓他見怪不怪。
當他發現麻生的細胞實際上是什麼東西的時候。
當他發現麻生的細胞能夠隨意實施功能和結構上的變化的時候。
當他發現麻生的任何一個細胞在離開其身體後都能以單細胞生物的形式獨立生存和繁殖的時候。
當他發現麻生的細胞能夠把幾乎任何有機物,甚至抗生素都作為營養來源的時候。
當他發現麻生的DNA序列,或者說那種由六種堿基構成,“像DNA一樣東西”到底是什麼的時候。
這是人類嗎?
海藤不這樣認為。在他自己為麻生(以及那個傳說中的佛雷卡小姐)製訂的學名中,他可不打算用Homo(人類)作為前綴。
開什麼玩笑,除了形狀以外,一顆小麥都比麻生更接近人類。
麻生身上永遠都在散發著RosenWines那令人心曠神怡的芬芳,但實際上他從來不用香水——因為那根本就是他的天然體味。
後來海藤才知道,原來世界上最昂貴的男士香水RosenWines,那種必須以有機分子工學方式合成的有機香水,其生產工藝居然就是直接仿照麻生的代謝係統——簡單地說,RosenWines,這種每盎司售價440美圓的高級香水,其成分和麻生的洗澡水沒有任何區別。
太變態了。
“那麼佛雷卡小姐也是這樣的嗎?”海藤曾經這樣問過。
“當然不是。”麻生回答道:“她的氣味和PlatinumEmpress差不多。”
恩,原來如此。作為和RosenWines對應的女用香水,PlatinumEmpress是全世界女人的夢想。而這全世界女人的夢想卻隻是佛雷卡小姐的洗澡水。
太酷了。
當知道這些事情之後,海藤進入了持續好幾個小時的癡呆狀態。然後他提出了一個問題:你到底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海藤知道麻生曾經是個和他一樣的人類。當他拜訪麻生位於世田穀的那幢大宅時,曾經看過麻生小時候的照片。
果真是超級俊秀,但至少也還是在人類的範疇之內。
童年的麻生真治和和現在的麻生真治之間的區別,基本上就是普通照片和藝術照之間的區別。
而當他提到這個問題時,一貫淡定從容的麻生出人意料地陷入一種奇怪的憂鬱狀態,海藤也就不敢多問了。
麻生以前曾經說過“我是佛雷卡小姐製造出來的‘東西’,是她的簡化版本”這樣的話,但是這意味著什麼呢?
他也不知道。但是海藤懷疑,那對於麻生來說並不是令他感到愉快的記憶。他甚至不願意提它。
這是一種非常特殊的變化。和一般的SEERS使徒不同,和那些發生G.O.O化的野使徒也不同。
SEERS的使徒實力強大,遠非大多數野使徒可以相提並論。但他們至少也還是人類。雖然看起來近乎長生不老,但其實那隻是極其緩慢而已,最多也就活個800到900年。而且更重要的是,雖然擁有強大的力量,但始終也還是人類。被賦予SEERS部分力量的人類。
G.O.O化的野使徒會發生分子生物學層麵上的本質性變化,雖然(絕大多數)G.O.O在形態上已經完全看不出人類的痕跡,但至少它們的DNA序列也是由4種堿基構成,並且60%以上的代碼仍然是和人類相同的。
麻生呢?他身上發生的變化和野使徒的G.O.O是否存在不同?
他是SEERS的使徒,每一個SEERS的使徒都具有接近G.O.O的戰鬥力,但卻沒有一個因此而變成怪物。很明顯,他們在這方麵具有更多的選擇權,可以在選擇保持人類身份的同時保留自己的強大力量。
但問題是,麻生身上的變化又如何解釋呢?他之前確實是普通人類啊。而他所發生的變化卻並沒有把他變成恐怖的怪物,反而——成為了比普通人類更高級得多的生物,並且是真正意義上的,長生不老的生物。
既然如此,為什麼所有的使徒中隻有他一個人發生了這種變化呢?
為什麼這種變化又會讓他覺得不快呢?
這是個問題,海藤想不通。但至少,他有種感覺:麻生身上發生的變化絕不僅僅這麼多而已。
甚至於,這種變化比野使徒的G.O.O化所帶來的變化要大得多。
一種本質性的,涉及生命本質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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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8年5月12日上午12時05分
日本山梨縣富士吉田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