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ANCHLINE-Freka-02
EIDOLONWORLD—RESERVATION
STATUS—000001
新的黎明。
道道晨曦穿透厚厚的雲層直射而下,一群海鷗掠過天宇,為這寂靜空曠的世界帶來了一絲令人振奮的生氣。
佛雷卡漫步於空曠的海灘上,眺望天際彼方的柔光。清涼的海水衝刷著她赤裸的上足,凜冽的海風吹拂著她的身體,她的長發在身後瘋狂飄舞,如同黑色的披風。
在她的身後,一座古老的燈塔靜靜矗立在海邊的懸崖上。而在它的腳下,是一座平凡的小木屋。
15年來,佛雷卡一直生活的地方。
人性的保留地。新生之死的標準程序之一。
15年前,當她向SEERS許下最後一個願望之後,佛雷卡的肉體被吸收,統合。而她的意識和記憶則被記錄下來,儲存在記憶體中。
記錄。儲存。
換句話說,佛雷卡“已經”死了。
現在存在的她,僅僅是之前的“備份”而已。
與其說是她本人,倒不如說是繼承了佛雷卡的記憶和靈魂的一個“繼任者”。
新生之死。
這對於佛雷卡來說並沒有什麼。25年前,SEERS賦予了她新的生命。在這個過程中,以**部分的細胞為媒介,SEERS沿著神經係統向她的全身擴展。吃掉全部的細胞,在記錄和複製其全部信息後取而代之。
但問題是:當時的佛雷卡並沒有健全的,作為標準人類所應該具有的思維。她是一個畸形人,從來就沒人將她當成人類看待,包括她那早以記不清相貌的親生父母。而因為沒有被當成人類看待,她的思維幾乎停留在動物的水平。除了來自人類基因的本能,她的靈魂中幾乎一無所有。
對於新生之死,她僅僅是覺得仿佛做了一個夢。而當10年後她思考那件事的意義是,也毫無感覺。
今日之我非昨日之我,每天睡覺起來時的“我”和昨天的“我”都是不同的個體。這就是佛雷卡對此的看法。
佛雷卡非常清楚當她許下這個願望時會發生什麼。因為當她向SEERS許願時,SEERS就是以一個新生之卵的形式存在的。而新生之卵,就是賦予SEERS的使徒以新生之死的載體。而佛雷卡自己也擁有生成新生之卵的能力。
雖然新生之卵本身也擁有相當強大的戰鬥力,但本身並沒有智能。它隻是一個空殼,一個空空如也的硬盤,連操作係統都沒有安裝的計算機。它為使徒賦予新生的方式,就是將其吃掉,吞噬,然後分解和消化。
在這個過程中,新生之卵會繼承那個使徒的一切——遺傳基因,性格與人格,記憶與思維。當然,也包括其原先的特殊能力。
這是和佛雷卡當初獲得新生時一樣的過程,無非是進行第二次而已。
但其他人類不會接受的。
通過新生之死,SEERS的使徒將獲得永恒的生命,無法想象的美貌,近乎不死之身的強大生命力,類似於SEERS自己的量子感官,以及被強化無數倍的戰鬥力和特殊能力。這是SEERS與其使徒之間契約的一部分。隻要使徒發出請求,SEERS就會為其帶來新生之死。
但問題是:從這個角度看,原先的那個人在這個過程中已經死了——被新生之卵吃掉,分解,然後消化。
新生之卵將複製和繼承其思維、記憶、基因和能力,並通過被稱為A程序(AnthropomorphismProgramm)的虛擬思維平台,在最大限度上模仿和保留人類的思維模式。
從新生之卵中出來的那個家夥,僅僅是個繼任者,一個複製品。
這就是所謂的新生之死,以及它名字的由來。
永生,美貌,不朽,力量,智慧——但得到這一切的,卻是那個人的複製品。
原版已經死去,被那個恐怖的新生之卵吃掉了。然後新生之卵繼承了那個人的思維、記憶與力量,然後變成那個人的樣子,接替了那個人的在世界上的角色。
一個贗品。
很難想象任何頭腦正常的人會接受這樣的新生。
在所有SEERS的使徒中,除了小真以外,沒有人接受過新生之死。
而即使是小真,也是完全非自願的——作為SEERS從全世界80億個人類中挑選出來(也可能是憑空製造出來),最符合她心意的人,佛雷卡太喜歡他了,一心想把他變成與自己相似的存在,不管他本人願意不願意。
小真當然是不願意的,他開始逃跑,然後用武力反抗。但是對於擁有最強力量的佛雷卡來說他還是太弱了。
佛雷卡很容易地製服了他,然後生成新生之卵,把他給吃掉了。
她覺得這是為了他好。因為從她自己的經驗看,那沒什麼不好的。
但是就像所有人都能預料到的那樣(佛雷卡當然是預料不到的)——在獲得新生之後,麻生真治的意識陷入了完形崩潰(Gestalt-Breakdown)狀態。
在完形心理學中,所謂的“完形崩潰”表達的是這樣一種概念:所有的東西都以原來的形態存在,可就是失去了所具有的任何意義。這種情況類似於長時間凝視一個英文單詞,有時候會突然出現的那種類似於失讀症的現象:那個單詞突然在觀察者的意識中失去了含義,僅僅是一串字母,而不是一個具有含義的詞語。所有的東西都在那裏,但卻失去了含義。
當麻生(或者說,那個把麻生吃掉,然後繼承了其思維、記憶、基因與能力的新生之卵)恢複意識後,當他意識到“真正的自己”已經死去,現在的自己隻不過是個贗品的時候。
完形崩潰。所有的思維與記憶都在那裏,但卻不再有任何的記憶。
麻生真治,壞掉了。
那是一段非常可怕的時期。
佛雷卡被嚇得不知所措,她跪在麻生麵前,不顧一切地乞求他的原諒。
“隻要你原諒我,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去做!”佛雷卡是這麼說的,然後開始脫衣服,試圖用肉體來撫慰他。
麻生殺了她幾千次。
完全陷入了暴走的狀態。麻生一邊瘋狂地強奸著佛雷卡,一邊撕咬和吞食她的血肉和內髒,然後筋疲力盡地癱軟在她的血泊之中。而等到佛雷卡再生完成,又是一輪新的強奸、虐殺和吞食。
雖然有SEERS的調停,但麻生的意識恢複穩定已經是一年以後的事了。而兩人的關係恢複友好,則是一個將近五年的過程。
糟糕的時期,為了討好他,佛雷卡吃盡了苦頭——而且自從健康那事以後,SEERS把她的能力完全封印了,佛雷卡不再具有任何特殊能力,隻能憑拳腳、肌肉、再生能力和女人的肉體來戰鬥,其糟糕的情景可想而知。
不過既然麻生肯原諒她,那佛雷卡也就不在乎了。
對於絕大多數思維正常的人類來說,新生之死一種難以理喻的概念:既然“我”已經死了,然後一個擁有了我記憶與人格的複製品來接替我的生命,這和死亡有什麼區別——即使有那個複製品接替,“我”可還是死了啊。
除了極少數思維奇異的個體以外,人類是不可能理解這種概念的。而能夠理解這種概念,就意味著一種思維的異化。
而對於佛雷卡,她當然是個異化了的存在——因為和SEERS在共生過程中的意識交流,她能夠切身地體會和觀察到存在於諸多可能性之間的無數並存但卻又矛盾的概率平麵。雖然依然難以理解,但至少可以接受。
在很多概率平麵中,SEERS采用了更加蠻橫的方式來對待她:刪除她的所有欲望。
在超過99.99%的概率平麵中,佛雷卡放棄了那個提議,然後在SEERS發動生態革命後,過著空洞而無聊的生活,然後被SEERS逐漸遺棄。
總之,雖然可以理解,但佛雷卡卻無法體會到正常人對於新生之死的感受。
對於佛雷卡來說,“我”的唯一性,是不存在的。
作為在肉體與靈魂上都同時存在於無數可能性之間的諸海之白麒麟,凡人對於生與死的概念並不適用於她。因為人類並不具備感知平行、矛盾而又混雜的多重量子疊加態世界所需要的那種感官,因此也就沒有適應這種感官的思維機製。
在整體上,或者在超過99.99%的概率中,佛雷卡是以那個曾經被稱為太陽係的天體係統為形式存在的,在孤獨中飄蕩於星海之中。沒有人性,也沒有意義,沒有樂趣。
而這個以人類的身份存在的佛雷卡,就是諸海之白麒麟本身的“意義”和“樂趣”。
在絕大多數的概率中,這個可能性的佛雷卡是她幸福的源泉——那是,她被保留下來的人性。
她作為人類的屬性。
以這個佛雷卡為基礎,在所有概率平麵的她都因此而有了一個夢。人性之夢。
A程序功能強大,雖然會大幅度降低原先應該有的智力水平和戰鬥力,但卻可以在各種情況下模擬和維持之前作為人類時的思維模式。而在非人類形態中的人類屬性之一,就是所謂的人性保留地(Reservation)。
這應該是某種意義上的虛擬現實,由被稱為Eidolonworld的平台為基礎建立的一係列類似於夢境的地方,分別用來滿足不同的欲望。
在這個夢境中,通過SEERS預置的材質庫,佛雷卡可以隨意改變這個夢境世界中的一切。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而佛雷卡的量子感官能夠起到類似掃描的作用,然後下意識地把其特性記錄下來,作為材質庫的數據。
也就是說,她同時生活在一個個真實的夢境中。而在做夢的同時,又能通過Eidololonworld作為端口來處理外界事務。
一般的人類(或者更精確地說:人類)是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奇怪的概念的,就像人類無法理解SEERS和她那能夠同時感知無數個同時存在的概率平麵的量子感官一樣。她曾經將這種感官投射到伍德的大腦裏,以試圖解釋這種概念,結果伍德卻差點發瘋。
畢竟思維方式是完全不同的。你無法讓沒有視覺的生物理解繪畫,你無法讓沒有聽覺的生物理解音樂。
而現在佛雷卡所在的這個世界,就是這些人性保留地中的一個。
浩淼的大海。空曠的海灘。厚實的烏雲。古老的燈塔。小小的木屋。
每天,她都會在這片海灘上散布,在大海中遊泳,享受凜冽的海風,在懸崖邊欣賞躍出雲層的閃電,在燈塔上欣賞從雲間灑下的道道陽光。
然後她會回到那小木物,睡覺,然後開始新的,毫無變化的一天。
這種生活仿佛一副精致而又靜止的畫,而佛雷卡就是這畫中的人物。
單調?但她倒是沒什麼感覺,因為這幅畫本身就是由她的心意而來。
在那個她居住的小木屋中,雖然簡樸但卻雅致,雖然簡單卻也幹淨。木製的桌椅一塵不染,打開壁櫥,裏麵總是放著永不腐壞的奶酪和她愛喝的法國香檳酒。而在窗邊的床上,床單永遠整潔而幹淨,溫暖而柔軟。
而15年來,SEERS一直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嚴格地說,那個麵容酷似佛雷卡自己的金發少年那不是SEERS,而是擁有人類外形的通訊程序,一個被稱為麥亞洛薩荷太普的人形交互界麵。SEERS以這個形象將自己的思想和動機翻譯成佛雷卡,以及人類可以理解的形式。雖然有時候可能會讓SEERS的邏輯顯得更加匪夷所思。
在最初的幾年中,SEERS一直都在這裏,陪伴著她。在海邊,他們攜手漫步;在古老的燈塔中,他們一同欣賞壯麗而溫馨的黎明和暮色;在陡峭的懸崖邊,SEERS偎依在她的懷裏,和她一同聆聽風暴的呼嘯和躍出雲層的閃電。而在入睡時,SEERS會躺在她身邊,互道晚安後,與她相擁而眠。
簡單而幸福的生活。
然後SEERS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最終不再蘇醒。
佛雷卡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於是她也就不去喚醒他。
過家家遊戲而已。既然SEERS不想要再和她玩這種幼稚的遊戲了,那就不用去打擾他了。這就是佛雷卡的想法。
但是,當然的,每天返回小屋後,每天醒來時,佛雷卡都希望那一直靜靜睡在她身邊的SEERS能夠醒來。
而今天,她的希望變成了現實。
當這一天她返回那小木屋時,發現了一件令她驚奇的事。
SEERS正坐在窗前。當她正為此而驚奇地不知所措時,那個金發少年已經轉過頭來,微笑著,優雅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你好,媽媽。”
話音還沒落,佛雷卡已經下意識地將SEERS一把摟進懷裏。她用力愛撫著SEERS,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7年多來,SEERS再次回到了她的生活中。
SEERS用力從佛雷卡的懷裏掙了出來,後退一步,然後輕巧地躲開她再次擁抱的嚐試。
他溫柔地看著佛雷卡,等她平靜下來後,拉著她的手,在桌邊坐下。
“母親大人。”SEERS這樣說:“我想和你說個事……”
佛雷卡這才意識到,原來SEERS不是來探望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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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ANCHLINE-Freka-03
EIDOLONWORLD—RESERVATION
STATUS—000112
“母親大人,你該起床了哦。”
當那個銀鈴般的聲音響起時,窗簾被輕輕拉開了,金色的陽光籠罩著房間中央那張華麗的大床。佛雷卡用力伸了個懶腰,從暖烘烘的被窩裏探出頭來。
SEERS站在床前,微笑著,注視著她。
“今天早餐您打算吃些什麼?”SEERS柔聲問道:“我準備了蒸鮭魚,蜂蜜熏肉和什錦水果色拉。您是要牛奶燕麥粥,皇後麵包還是吐司?”
“吐司。今天我要巧克力,黃油就不要了。”